待店家走后,小树关上门,坐到我身旁,沉默良晌,问道:“姑姑,你为何伤心?”
我抹了把眼泪,别过头,不理他。
小树换了个位置,坐到我对面,我又别过头,小树便又起身坐到我对面,如此这般几次,我终于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胡闹!”
小树担忧地问:“姑姑,可是那周子陵……欺辱你了?”
“没有。”我的语气很僵,连自己也察觉了,便垂下头,不再说话。
小树叹了口气:“姑姑,咱们再想其他法子罢。”
“还有什么法子?”我问道。
小树又是一声叹息,再度陷入沉默。
“小树,我想明白了,周子陵这浪子整日流连花丛,女人多得连谁是谁都分不清了。他是曾许诺过为我引荐东临君,可以他的心性,没准将‘引荐东临君’当作哄人的甜头抛给过无数姑娘呢!此话不能信以为真。”
说到这里,我顿了顿,又道,“我得让周子陵先重视起我,才能跟他谈引荐东临君的事。”
“而且,咱们也不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周子陵身上,还得拿出备选方案。”我先前在屋里也不止是哭哭啼啼发泄情绪,还想了些办法,“紫府的那位大梁先生据传是个比较好接触的人,从他入手,未尝不可。”
小树赞同道:“有道理。”
我看向小树:“这便要拜托你了。”
小树笑道:“姑姑只管吩咐便是。”
我言道:“东临君应当不喜女子,我还继续跟周子陵,你便去紫府找找那位‘大梁先生’,就说想去紫府谋份差事,若能得其赏识,兴许也有机会见到东临君。”
小树脸色几不可见地变了变,绞紧手指,轻声道:“好,我去。”
我察觉他情绪有异,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难处?”
小树低着头,小声道:“没、没有。”
我心念电转,想通了症结,东临君“好男风”当是令他心生芥蒂,恇怯不前。
我两手按住他的肩膀,保证道:“小树,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你不愿做的事。若你不愿去紫府,那便不去了,不打紧。”
小树眼睛一红:“姑姑……”又摇摇头:“我没有不愿去紫府,我更不愿……看到你去做不愿做的事。”
我咧嘴一笑,道:“好了,不用担心我!我也算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这点子事算得什么呢?”
小树不放心地问道:“你且说说,你打算怎么继续跟周子陵?”
我叹道:“我倒是有了点想法,只不知能不能成事,姑且试试罢。”言罢,我拿出一锭银子,交给小树:“你去买副笔墨及绢帛,再买五个沉香木匣子,不用太大,两拳大小即可,买好的,别心疼银子。”
小树将我所需之物悉数买回之后,我看了一看,便知均为上乘佳品,心甚欢喜,直夸小树眼光不俗。
我将绢帛在几案上铺开,摆好笔墨,提笔欲书,忽而想到一事,“哎呀”叫了一声,扶额长叹:“嗐,我就是个笨蛋!”
小树奇道:“姑姑,你这是怎么了?”
我丧气地道:“我原想给周子陵写信的,可我突然发现,我根本不会写楚国字啊!我难道要用梁国或晋国文字给周子陵写信么?我可真是傻瓜回家、傻到家了……”
小树二话不说地拿过我的笔,道:“你念,我写。”
我惊道:“你会写楚国字?”
小树笑道:“姑姑,我可是‘专业干情报工作的人’,自然要通晓各国文字。梁、燕、秦、晋、楚五国文字我都会写。”
我讶然道:“梅坞区区一个江湖组织,覆盖范围竟这么广?听起来倒像是国家级的情报机构。”
“好些是我自学的。”小树蘸了墨,催道,“姑姑,念罢。”
我将思绪收回正题,沉吟半晌,方道,“先写一首诗,名为《了思》,你起题‘了思’二字。”
小树运笔作书,字落绢帛之上,工整秀气,柔中带刚,可谓“形体秀丽,又不失挺拔筋骨”。
我由衷赞叹道:“小树,你真是个人才!说实话,你的见识和才能让我有时真的不敢相信,你是个奴隶,更不敢相信,你只有十岁。好些家境优渥、教养良好的成年人都未必能及你。”
“梅坞训练严苛,我不得已,只能拼命去学、去练、去做。”小树敛眸低语,旋又表露谦虚之态,“何况尽是些雕虫小技,不值一提。姑姑,接着念罢。”
我收摄心神,道:“好,我若念得快了,或者你没听明白,便喊停。”
小树点了点头。我缓缓开口道:“美人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郢水波兮木叶下。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鸟何萃兮苹中,罾何为兮木上?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君子兮未敢言。”①
我一气念完,小树笔行如飞,几与我同时停下,无一别字,无一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