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焱眉头微蹙,仿佛觉得不妥,不过也不好忤了周子陵的意,迂久方道:“岭远兄,请上座。”
周子陵大大咧咧地盘腿坐下,胳膊肘撑在几案上,身子一歪,立时便给自己寻到个舒服的位置倚靠着。
傅焱将在场的仕子文生们一一介绍给他。
众人对他毕恭毕敬,说的无非是些“久仰大名”、“高山仰止”、“崇敬之至”、“五体投地”、“请予指教”、“关照一二”之类的恭维话,多半还要加上一句“请代晚生向东临君问安”。
还有人性子直,直接殷切请求“我本斗筲之才,冀尽刍荛,乞厚颜伏于东临君门下拜聆指点,以明事理,还望周公引荐”。
可以想见,周子陵的老师东临君必然是楚王面前的大红人,位高权重,故而引得一众仕宦子弟趋之若鹜、争相追捧。
亏得周子陵脾气好,旁人再怎么把“求你了,快点把我介绍给东临君罢”的意图挂在脸上,他也不恼,料得亦是惯见这种场面,自始而终喜眉笑眼,不拒绝,不应承,不答复。
不过也有那么一两个文人墨客视东临君如无物,绝口不提“东临君”三个字,只满心崇拜地向他讨教《诗经》、《楚乐》。
对此,他也只是淡淡应对,无甚分外欢喜。
酒菜齐备,歌舞正酣,本应进入正题,但众人仍在不知疲倦地巴结奉承周子陵。
趋炎附势本也是名利场常态,没什么好说道的,只是可惜了好好的一个诗话会,因为他的到来,变成了一场应酬酒会,倒是无趣了。
我越来越坐不住了,暗地里左顾右盼,寻思起脱身之法。
恰逢其时,我的视线瞥过周子陵处,却见他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四目相对之时,他眨了眨眼睛,冲我笑了一下。
我本已有困意,他这一笑,惊得我一个激灵清醒了,顷刻坐得端正,将背挺得笔直。脑中奔过一串问号:在场这么多人,我又没什么存在感,周子陵莫名其妙地看我做什么?看就罢了,他那个讳莫如深的笑又是什么意思?
周子陵转过头问傅焱道:“今日的主题是什么?”
傅焱道:“本拟定‘春雨’为主题,但今日雨停了,没讨得巧,不如岭远兄重新来拟题。”
周子陵微眯起眸子,视线直直地射向我:“那便以‘蓝衣’为题罢。”
说罢,他面带浓浓的笑意,身子向后仰倒,侧卧席上,摆出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别人都是正经八百地跪坐着,唯有他,都快平躺着了。
主题一出,众人齐刷刷地注视着我,阅览观赏起来,明目张胆地看,光明正大地看,不但看,还三三两两交流评论。
此刻的我定像极了画室里被临摹的石膏像,但石膏像是石头,我不是。
我顿觉踧踖无所措置,不安极了,也再不觉得周子陵“随和亲切”了。
傅焱给众人留了点厘清思路的时间,然后站起来道:“今日诗话会的主题为‘蓝衣’,不限体裁,上家指定下家,作不出的,罚酒一盏。蓝衣是妙音的牌令,就从妙音的对家开始。”
坐在云缈正对面的仕子闻言站起,向周子陵行了一礼:“我与岭远兄乃是同宗,亦姓周,名宪,字宗文。家父是舶运司副使周勉,日后还望岭远兄多多指教。”
周子陵颔首道:“宗文,请罢。”
周宪看向我,凝神作思一忽儿,缓缓开口,一气呵成:
“蓝兮衣兮,何浣我衣,衣也新兮,人何以离兮,漫道归来何时?
蓝兮衣兮,汲水浣衣,衣也艳兮,人何以别兮,长路相逢何期?
蓝兮衣兮,湍溪漱玉,玉也皎兮,人何以诀兮,恓惶此心何依?
蓝兮衣兮,翳云破晓,晓也焕兮,人何以惘兮,暝茫迷途何羁?”
我一时怔忡,想着那两句“此心何依”、“迷途何羁”,耿耿不能释怀。
周宪对周子陵道:“微末伎俩,在岭远兄面前献丑了,疏谬之处,望兄斧正。”又对我道:“胡乱揣度之言,如有唐突冒昧,还望姑娘勿怪。”
我还未答话,周子陵先打趣道:“宗文倒是会‘体贴’人。”
周子陵开腔“搞暧昧”,众人跟着笑,有道:“姑娘无羁,不如就宗文,宗文到底能懂。”有道:“却将妙音至于何地?”又是一番调笑。
我心生恼火:这个周子陵,非但不是个“随和亲切”的,反而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惹事精!
傅焱清了清嗓子,适时打断众人的嬉闹:“宗文,你来指定下一人。”
周宪道:“本就是妙音的牌令,我不过是抛石引玉,自然由妙音来接。”
云缈长吁短叹,苦笑着道:“我就料到宗文要点我,在座皆知我不会作诗,宗文不厚道,摆明拉我作衬托,唉!”
傅焱道:“不限体裁,你作歌、作曲、作乐皆可。”
云缈摆手道:“我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