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围着的场子里摆满了酒坛子,比到这时,场中仅剩五六个参赛者,每个人面前都摞着许多空碗。
大多数参赛者要么喝倒在地,要么摇摇欲倒,只有两个人还坐着,尚算安稳。
倒酒的是个身着舞衣、露出一段纤腰的蛮族舞伶,极是性感妖娆。那蛮族舞伶又给两人各倒一碗酒,给其中一个人倒酒时,还特意用她雪白的胸脯蹭了蹭那人的胳膊,举止放浪,不假掩饰。
那人有着深褐色的皮肤,留着一头短发,左耳带着一只银环,上衣褪至腰间,赤膊上阵,一身结实饱满的肌肉块展露无遗。
他看上去又长高了一截,体格更加健美,野性十足,像头猎豹一样。
数月不见,他身上稚气尽褪,分明已是个成年男子。
有人叫嚷道:“丽娘,这不公平,你要倒贴这胡族小子么?”
那蛮族舞伶媚笑道:“倒贴又如何,我愿意——”
她将“意”字拖得极长,声音听来酥酥的、麻麻的,魅惑已极,登时又掀起一阵起哄声。
二十二碗酒水灌进肚里,铁打的人也该扛不住了。
拓跋飞醉眼乜斜,忽悠悠地去端酒,目光掠过人群,滑过我身上时顿了一下,似乎看到了我,但很快又转开了眼,似乎没有注意到我。
他端起酒碗,又喝了一碗下去。司仪之人高声唱道:“二十三——”人群再度爆出阵阵喝彩。
见他这般玩命似地喝酒,我心头窜火,想去喝止他,转念又想:他是个成年人,不是个小孩子,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又何须我来管教?
一念及此,我便即转身离开。
我们到净心居时,厅内已坐满了人。
一干仕子文生,莫不妆容精致,行走时环佩叮当,路过处香气熏人。
进来前我还担忧我的到来太过突兀,进来后看到几乎每个仕子文生身边都带着一两个姑娘时,便晓得了这样的诗话会邀美携芳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甚至可能还是他们的潮流,遂松了口气,身处其间,亦无不自在。
主持这次诗话会的人名叫傅焱,字清涟,云梦城刺史之子,据传擅长辞赋,璧坐玑驰、文霞沦漪,乃是辞之大家,在这帮当地的仕宦子弟和文人墨客中颇有威望。
傅焱三十岁出头,浓眉细眼,阔鼻方脸,不苟言笑,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衣服板正得一丝褶皱都找不出,身上透着股与年龄不甚相符的老成与威严,气质上浑似个四十岁的中年人。
众人皆往来寒暄,独傅焱端坐不动。
云缈见之,问道:“清涟兄,还要等谁?”
傅焱道声“诸子”,众齐望向他,他视线扫过全场,严肃地道:“我今日临时邀了一位从都城来的贵客,诸子请打点精神,万勿怠慢。”
此言一出,便有人按捺不住地问:“邀了何人?”
“周公,周子陵。”
傅焱一语如石投湖,霎时激起千层涟漪,引得众人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在晋国,称呼是个严谨的事,比如“公”这个称呼就只能用来称呼公爵,绝对不能乱用,在正式场合下,用错称呼甚至可能面临牢狱之灾。
安公?周公?公爵这等凤毛麟角的顶级贵族在楚国难道是随处可见的么?或者今日恰好全被我给遇见了?
我觉得不大可能。我猜测应是“公”在楚国的用法与在晋国的用法有所区别。
我低声问道:“云先生,请问这位周公是何来头?”
云缈亦低声回道:“周公是东临君的门生,他……”
话未说完,傅焱忽地站了起来,快步迎向门口,其他人也跟着端直身子、垂手而立,一时无人言语,气氛有些紧张。
未见其人,但闻一阵木屐踩在地板上发出的“吧嗒吧嗒”的声音,一下一下,不急不躁,慢慢悠悠,状极闲适。
须臾,一个青衫男子步入厅中,抬眸见诸位仕子文生行伍严整地站成两排,大抵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往后退去,回头瞄了眼门牌,这才又看向众人,错愕道:“这是……准备上前线打仗去?”
我低头掩笑。
傅焱恭敬地道:“周公未至,我等晚生焉敢放肆?”
周子陵扶着额头,露出苦恼的表情:“随意些罢,唤我‘子陵’便可,唉,我最头疼被人称‘周公’,好像我是个糟老头子!”
我禁不住又是一声轻笑,只觉此人甚是有趣。
傅焱虽在周子陵面前以晚辈自居,自称“晚生”,但其实周子陵未必比他年长,实际来说,他们是同龄人。
周子陵不施粉黛、不佩珠宝、不戴香草,头发束起仅以方巾裹缠,在这帮油头粉面、珠玑玓瓅、芬芳馥郁的仕子文生中显得独具一格、与众不同。
周子陵的相貌平平无奇,淡如清水,眼睛里盈满了笑意,眉眼弯弯,不笑的时候也像在笑着,予人随和亲切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