筷时,我问道是否有纸笔,伙计不明所以。我比划了半天,他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摇头道:“客官有所不知,竹简、绢帛十分珍惜,全镇人家合起来怕也只得几卷。”
我遂放弃了记录成册的想法,退而求其次,去厨房捡了些木炭,回房满地写画。
俗话说,眼过千遍,不如手过一遍。其中若有记岔的、模棱两可的、想不起来的知识点,只得又腆颜去叨扰温衡。他则不厌其烦地细心解答我所有的疑问,哪怕我问了三遍。
温衡的性情占尽了他名字里那个“温”字,温柔、温和、温煦、温暖、温厚、温良、温润、温雅。我觉得这世上大概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够激怒他。
这日,我请教完问题,却未立即离开,而是躬身作揖,行了一礼,温衡见状,忙将我扶起,不解地道:“这是何意?”
我郑重地道:“桓之,我知你医术高明,故而有个不情之请。”
温衡了然一笑:“但说无妨。”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桓之,不瞒你说,我这里……”我指了指自己的头颅:“可能出了问题。”我整理好心绪,继续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连我自己是谁,家在哪里都不记得了。你能否帮我诊一诊,看看可还有法子医治?”
温衡问道:“失忆么?”
我点了点头。
他又问道:“身子可有不适之处?”
我仔细回想了一番,道:“除了时常头疼,并无其他不适。”
温衡微微颔首,行至长几处,跪坐于席,道:“你伸出手来。”
我走上前,在他对面坐下,卷起袖子,将手腕平放于几上。
温衡探出手,搭在我手腕上,切了许久脉,神色忽地凝重起来:“换另一只手。”我依言而行,把脉之时,他的神色越发凝重。我虽焦虑不安,却未出声打扰他,安静地等着。
温衡切过脉后,长身而起,伸出手臂,向我颈后摸去,如此一来,他的脸便离我十分近,咫尺之间,纤毫毕现,我倒吸了一口气,鼻子突然又痒又疼,有种要流鼻血的感觉。
温衡似有所觉,温言浅笑:“莫要紧张。”
我暗骂自己一声,点了点头,收摄心神,眼观鼻鼻观心,作老僧入定状。
温衡在我脊柱上摸了半晌,将手上移,在我后脑上不轻不重地按压起来,接着将我侧脑、前脑都检查了一遍,倏然脸色大变,惊愕出声:“怎会如此?”
我的心蓦地揪紧:“桓之?”
“对不住,可是吓到你了?”温衡面露歉意,“只是这病症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委实太过匪夷所思。”
我战战兢兢地道:“怎、怎么了?”
温衡悲悯地看着我,轻叹一声:“黎姑娘,你可知……你头骨尽碎?”
“什么?”我又惊又骇,颤声道,“桓之,你、你可别开这种玩笑!若是头骨尽碎,我哪还有命在?”
温衡点了点头:“头骨尽碎,本应立死,绝无活命之机。”
我见温衡态度严谨,言语间全无玩笑之意,知他所言属实,颤着手摸了摸自己的头,仍无法接受他的话:“这也太、太……”
“人自出生起,便有记忆,记忆与性命同在,绝无法轻易消抹。失忆之人,往往神志失常、呆讷成痴、五脏衰竭、四肢瘫痪。若你失忆果真缘于头骨之伤,伤你之人委实可畏可怖。我竟无法想象,这世间有何医术可以粘合碎裂的头骨,使之碎而不破、运转如常?又有何手段能取人记忆而不损人神识与官能?”
温衡叹了口气,颇有自责之意:“恕我才智卑庳、学识谫陋,无法为你治疗此伤。”
我本黯然神伤,见他这副模样,忙笑了笑,宽言道:“没事没事!眼下弄清楚了失忆的缘由,我心里已经踏实了许多,治不好就治不好,没关系。”
温衡神情哀伤,满眼皆是怜悯:“黎姑娘……”他轻唤了一声,嘴唇微微翕动,过得片刻,方道:“头骨尽碎而不死者,古今无有,你遇此难而生,必是福泽深厚之命格,日后定然贵不可言。”
我心酸难抑,红了眼睛,哽声道:“桓之,你不必安慰我了……”管什么贵不可言,我只想要我的记忆。
温衡正要说话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又重又急的拍门声。
拓跋飞的吼声震耳欲聋:“疯子,你出来!”
我胡乱擦了把眼泪,起身去开门,刚打开门,便一下子被拓跋飞扯着胳膊,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