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懂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睁眼第一个想法:地府怎么跟人间差不多?
树影后退,阳光接替,面前有寒光闪过。
他眯眼,不解地对上持剑的她。
“春秧,你怎么也……该死,那些混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
春秧收回剑,拔出腰上的刀,在他胸口点了三下,提醒道:“没死,不过,差不多了,我要动手了。”
他抬手在胸口四处拍,不是硬的,不是凉的,摊开手掌再合拢,抬起手放在眼前,遮挡了阳光,眼睛舒服了。
真是活的。
春秧将刀竖直掷下,刀插在脚边的木板上,发出短促的嗡嗡声。
褚懂翻坐起,回头一看,拉车的是马,赶马的是齐椿。
“你……你们……我会连累你的,春秧,你们走,把马给我,我回去,把这事了结。你不懂,这些人疑心病重,就算拿了替身假装也骗不过去的。前朝那个,是真死了,他们还要扒坟,把尸骨掏出来看看才放心。”
春秧把刀拔了出来。
褚懂闭嘴,眷恋地看了最后一眼,随即闭上眼等死。
唰唰唰……
“大椿哥儿,你看,我这手艺怎么样?”
齐椿回头瞧一眼,笑道:“不错。梳剃社?也不过如此。”
春秧得意大笑,拍拍衣衫,跳到前边和他并坐。
褚懂摸了一下凉飕飕的脑袋,望着路边不断后退的杂树出神。
背后的他们在欢笑,风带着剃下的发丝飘向远处,三千烦恼丝里夹杂的曾经,都随风而去了。
他没问要去哪,他们也没说要去哪。一路往南赶,夜半时停下来歇息,春秧靠着树打盹,齐椿过来给他送吃的。
“你……你不恨我吗?”
“恼过!你差点伤了她!”
“那你……我和她的过去,你不……不想做个了结吗?”
“依我的脾气,恨不能剐了你。但我不能伤你,她的心太柔软,有一丝风沙,将一生难受。”
“她是最好的姑娘,曾经一心一意待我,是我辜负了她。这些话,你不要往心里去,如今她眼里只有你了,我知道,在她心里,我和鲁源是一样的了。”
恐怕还要靠后!
齐椿轻咳一声,郑重地告诉他:“我们成亲了!”
把话都说开了,亲眼见他们亲亲热热,亲眼听到这个消息,褚懂发现那种难受劲反而淡了。难怪出家人要剃头,这像是开启了悟道的门,少了发丝束缚,人变得通透、襟怀洒落。
“这样也好,你武功高,能护住她。小时候第一回见,你出拳刚劲有力,我羡慕得不得了,想拜你为师,只是要面子,不好意思说出来。”
他自嘲一笑,将手里饼子送到嘴边,咬下一大口,见他要走,嚼几下,咽了,焦急地喊道:“等等,我们再说会话,我已经很久没好好说话了。哈,像是做了个很长的噩梦,真的,我都不知道到底是中了什么蛊,做下这些事来。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嘴里说的,耳朵里听来的,都是些假话。我没有骗你,这样的日子很没意思,你就不要做官了,至少别做大官。她不喜欢那些规矩应酬,她不屑于说假话,厌烦那些客套。”
“你放心。”
“我知道你是谁,你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断肠春,我也知道你做了哪些事。秦青松能成大事,后边至少有一半的功劳得归你。”
“那你还把玉玺给我?”
“是给她的,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这个……”
他将剩下大半张饼塞进嘴里,含着它发出几声癫笑,随即痛苦地说:“它不是什么好东西,倘若不是为了它,我们未必会走到这一步。”
本来胸无大志的,是什么时候改了想法?
和褚郝?斗气,不忿被褚阭?打压,不甘被褚印?冷待,担忧会被拆散……
一桩桩,一件件,推着他忘了本心,没头没脑往前乱冲乱撞。如果不是怕得罪太后少了扶持,他可以做那个任性妄为的王府世孙,不必顾忌郝歠菽舒服不舒服而做出那些让她伤心的事。那样的话,就算是王府破败,她也会不离不弃——她从来不是贪恋膏粱锦绣的人。
收到锦囊以后,他做过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他,从来没去过京城,和她们一块自自在在长大。福王府被抄,他在西北流放多年,一直是她陪伴守护。她为了让他吃好穿好,跟着人去押镖,风餐露宿,吃尽了苦。梦里也有锦囊,大赦之后,她送他进京,叮嘱他先去见皇上,将两个锦囊都交上去投诚。梦是那样的真,他至今还记得那木屋的触感,记得她煮的面汤特别甜,还有许多许多。
那是他最幸福的时刻,可是因为他的愚蠢,它永远不会来了。
“求你了,你守着她,好好过日子,别为了那些虚名浊物辜负她。”
齐椿笑笑,说:“你放心,我志不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