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走停停,到了二月初四才抵达京城。
李秀荣听到外边的口音,突然惊醒,伸长胳膊胡乱摸索,大叫道:“这是哪?我不去,我不去,我姓李,我这辈子,到死都不姓宋!”
春秧到此时才察觉她的眼睛已经不大好用了,忍着心痛抓住她的手,安抚道:“娘,我在这,我们不姓宋。”
粟骞歉疚地抱住她,哽咽道:“对,我们姓李,都不沾他家的脏臭。秀荣,我们来讨个公道,过后就走。”
春秧也贴着她,小声抽泣着说:“那地方不好,我和娘不进去,你去吧。”
粟骞正要答话,李秀荣听着女儿的哭声,心像裂了似的,那股久埋的恨意涌上心头。她紧紧地掐住粟骞的胳膊,咬牙切齿问他:“你有把握能护我们周全?我死也不愿意死在那里!”
春秧抢着答:“能,娘,我也会武功,你跟我一块走。”
“能!”
粟骞将李秀荣抱起,李秀荣急道:“春秧,替我梳头。”
春秧赶忙凑上来,用帕子给她擦脸,用小篦子帮她理好鬓发。粟骞贴着她的脸,亲了亲,安抚道:“你最好看!”
春秧悄悄地掉泪,她最爱的娘,被病痛磨着,模样早已大变样,脸凹陷得厉害,眼睛没了神,嘴唇干枯。
这都是那个恶人害的!
“等等!”
李秀荣吃力地抬手,在脸上摸了摸。她一摸到干瘪的脸,怯意陡生,改了主意:“你去吧,我们不去了。春秧,你跟我在一块,我们哪也不去。爹娘忘了告诉你,这只是一门早就断了往来的远亲,不去更好。”
“嗯,娘,这样的人家,我们不稀罕往来。”
粟骞放下她,抚抚她脸颊,小声保证:“你等等我,我即刻就回。我是粟鸿飞,是你慧眼识的‘猪’,这猪只恋着你这一个,一步也不想离。”
粟骞没有食言,两刻钟不到就返回,手里提着一个圆形包袱,包袱底部染成了深褐色,还在往下滴。
那是血!
春秧心惊不已,不敢再往那多看一眼,咬住嘴撇开脸去看娘。
粟骞掀着车帘,将手一扬,提醒李秀荣:“秀荣,仇人的人头在这里,我要将她扔去茅坑,你说好不好?”
李秀荣闻不到血腥味,但一听完这话就掩着嘴干呕。春秧给她喂参茶,用眼神示意爹赶紧拿开。
粟骞将脏东西交给惊得骨寒毛竖的四方,四方将东西接过来,反手藏在身后,为难地小声问:“爷这样做,家里如何向外头交代?”
粟骞一身轻松钻进马车,盯着他的脸,冷哼道:“从前都是我填亏空,到如今,怎么着也该让他们轮一回了。里边的事不用你管,快去处理,余音寺会合。这狗东西人面兽心,阴险毒辣,腥臭无比,留在这,太恶心人!”
宵禁在即,他代替四方,将马车往城外赶。出了城再行一段,拐进无人的山道,他摘下马灯,提在手里,勒马下车,系好缰绳。
他钻进车棚,见母女二人脸上仍有惊慌,便小声解释:“春秧,爹从来没想过要娶她,张家恶名在外,宋毅温也不敢招惹。她在城中瞥见他和人作乐,瞧中了那副皮囊,做局坑了宋家。她不敢跟书宁县主争锋,就点了我的名。我从前被书中那些迂腐道理束缚,忍气吞声认了命。她见宋家败落,不甘于此,又说动府里两个老的,和她兄长一起促成了霙州这事。等我知情时,已经捅到了皇上跟前,我要是不答应,那就是欺君大罪,宋家上下几百人,一个也难逃。”
李秀荣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松开手,痛苦地问:“为什么挑上我,为什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粟骞在她面前跪下,重新拉住她的手,将脸埋在她手心,诚心诚意忏悔:“你仗义执言,救了那可怜的放牛娃,你骂那恶僧,有理有据,训得他哑口无言。我当时想着:这是个善良、勇敢、聪慧的好姑娘,她一定能帮我,能陪着我,能拯救我,所以我卑劣地折了树枝扔下来砸你。秀荣,对不起,你这样好,无论嫁给谁,都能幸福,可我,只有娶你才有活路,才有希望。请宽恕我的自私!”
李秀荣放声大哭,春秧跪坐着挨过来帮她擦泪,自己也跟着哭。
那人毁了爹的一辈子,使计恶心人,最可恨的是竟然给娘下这么阴狠的毒药,她就该死!
此刻再想起那人头,春秧不慌了,不怕了。
恶人就该有恶报,就该轮入畜生道。
褚懂从崇闳殿出来,看向廊柱下候着一动不动的鲁源,没好气道:“还不过来,没点眼力见。”
鲁源面无表情跟上,褚懂抬头看看峨眉月,长叹一声,回头问他:“你常跟她一块玩,你说说看,她什么时候才能听进道理?”
鲁源不答。
褚懂气得咬牙,对着小柱就是一拳。
“你不肯说她,那你说说我吧,我是酒囊饭袋吗,我像是个纵欲放荡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