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还没影,活有得干。
粟先生当监工,春生只管拎水,春秧和她娘留在那屋里,不许到杂房来。
一条肥鱼悠闲地躺在大木盆里甩尾,浑然不知死期已到。褚懂不会炒菜,但有幸杀过几回鱼——那时候年纪小,个个抢着干这种杀生的活。
这鱼有点大,又隔了几年,手有点生,鱼滑溜溜的,尽跟他做对,拿刀背下死手敲下去才老实。
粟先生嫌弃道:“你跟它有仇啊?砧板要磕坏了。”
“我赔我赔!”
两屋之间的门敞着,春秧垂头笑,李秀荣也觉好笑,见他乖得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想起夫君说的“摘星星月亮”那话,不由得生出了一点希望。
鱼杀好了,羊肉剁好了,还要择豆芽。
到了冬天,地里菜少,能吃的蔬菜除了白菜萝卜就只有这个,因此豆芽是常吃的。只是每年冬天一到,他就被接走了,没干过这个活,好在上回看她拣过。他老老实实蹲在那择菜,不敢发声,生怕一会炒菜的活也派到了他头上。
那个活真干不来,春秧那么聪明都做不好,他就更不能了。
好不容易干完了这些,离做晚饭还早,粟先生难得地好声好气提醒:“拿那肥珠子?好好洗洗,记得闻一闻,有味就再洗洗。”
春生体贴地兑了些温温热热的水给他,褚懂高兴地洗了一遍又一遍,特地伸到春生面前。
春生嫌弃地躲开,丢下一句:“还早呢!”
这话是什么意思?
粟先生又坐到了老位置上,面前摆着牌。
褚懂脑子活了,暗忖:一会要乱丢牌故意输,输得越多越好,务必要让他们开心了。
他想得有点多,压根就没他上桌的机会,人家父母子女各占一方,当然,他也有消遣。
粟先生把春秧在扎的那块布给了他,说:“都说你聪明,那这个应当难不倒你。你来试试,什么花啊鸟的,太难了,就……”
他正高兴呢,粟先生拿着牌敲桌子,很快拿定主意,说:“就扎你的名字吧,可不要扎错了。”
褚懂懵了,在心里哀嚎:我为什么姓褚不姓丁,为什么名懂不名一?
李秀荣忍着笑说:“用黑线,这个分明,绣出来好看。”
春秧垂头,蚊子哼似的提醒:“先描个样子更稳妥。”
对对对,还是我们春秧贴心,这个管用。
春秧用的是白线,他要用黑线,就得重新穿针眼。屋里不够亮,他拿着针和线,蹲在门口折腾。
乔二嫂站在自家门口提点他:“把线头放在嘴里舔一舔,不容易散。”
“多谢。”
含在嘴里润湿了,用嘴一嘬,线头尖得像刺,轻松穿过针眼,这法子果然好使。
我们春秧穿针的时候,会不会也这样?那我们岂不是……
乔夏抱着三春过来凑热闹,瞧见他这模样,笑道:“窝在这干嘛呢,冻出个红脸颊。”
他越过褚懂往房里去,专心看牌,因此没看到褚懂一直飞眼刀子——干嘛坐春秧旁边,混蛋!
褚懂拿着针线篓子,挨着春生坐好,低头扎花,抬头看“花”。
李秀荣也看着对面的粟骞,磨了几天,他就不肯说到底有什么好法子能助女儿高嫁,哼!她转头,见女儿含羞带怯,跟着欢喜,转到这边,见这家伙一身名贵,又愁了。
她不经意地叹了一声,粟骞又盯上了褚懂。
“我们不好起身,劳动你砌个茶。”
“哦,好的。”
他早不是那个推一下动一下的傻洞洞了,端了茶盘,不忙坐下,又拣了些瓜子点心,分放在桌子四角,方便他们食用。
粟骞木着一张脸夸赞:“不错!”
乔夏给妹妹抓了块点心,大声调侃:“好贤惠!”
褚“贤惠”很想揍他,但不能啊,还得专心扎花。
春秧默不作声地将面前的栗子糕和春生旁边的瓜子盘对调了,看着手里的牌,装着不经意地说:“吃两块吧,垫垫肚子。”
他来的时候,岳母正在擦桌子,这里这些人,只有他没吃午饭。褚懂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瞬间乐开了花。他把绷子放在膝盖上,光明正大吃起来。
李秀荣突然开口说:“一日日大起来,女孩家的名字,不好叫外人听了去,往后只许叫大妹妹,不许叫春秧。”
三个男孩一齐应声。
牌局玩到酉初就散了,李秀荣把铜钱收起来,大声说:“一会天就要黑了,早些弄饭吃。”
春秧陪娘去灶房忙活,褚懂绣了三轮“褚懂”才算过关,这会眼睛胀得厉害,待在廊上和春生说闲话。
“这玩意就不是人干的活!”
春生咳了一声,他忙改口说:“我是说这也太辛苦了些,女儿家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