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荣连喊了两声“阿弥陀佛”,颤着声说:“禾香街离得近,不能待,她娘家……怕是不能回了。我们那老宅子还在,那儿僻静,没有闲言碎语。要不这样,我就说是夫家表妹寡妇失业,前来投亲。屋后有梁婆婆两家在,多少能帮把手,我们常去看看,不怕有人欺负。”
“好!”
粟骞长吐一口气,春秧将包袱递过来,忍着哭意问:“爹,我能跟去看看吗?他……只怕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了。”
李秀荣满脑子都糊了,傻傻地问:“能不能求个情,把人带回来?”
粟骞叹一声,无奈地摇头,说:“别的事都好说,独这事办不了,盖了宫里的印,那册子就改不得,死罪,没人敢担。我找过去,见不到人,找刀子匠?问过了,确实不全,天生的隐症?,难怪那混蛋从前对他那样狠。”
“呸!”李秀荣含泪痛骂,“孩子生得不好,那是爹妈上辈子没积德做下的孽,该愧该痛,该加倍对他好。怎么能这样欺他?天理何在!”
“是是是,好在老天有眼,将这畜生收走了,又给了他那样好的娘。娘子,宫里有条老规矩:宦官过了而立,可自行离宫。我这就告诉他实情:仇已经报了,外边有好娘亲等着他,弟妹将要落地。这孩子看着文弱,却是个坚毅刚强的,只要给他一个念想,必定会披荆斩棘杀出一条路来,为他们活下去。”
李秀荣捂脸哭了两声,又怕吓着女儿,放开手,拍拍蹲坐在身前的春秧,说:“好,你告诉他,我们都等着他出来团聚。千万要叮嘱他:别的都不要紧,不要跟着别人瞎掺和,富贵如云烟,抓不住的,活着是正经。”
“好!鲁嫂子后边的事……”
“爹,我听见了,告诉了娘。”
“那好,我先去了,我请那些人吃顿酒,托付一下。里边的事,我从那边回来就去办。”
李秀荣又要起身去翻银子,粟骞忙说:“我身上有,不妨事。你们在家好生歇着,等我的好消息。还有,不要跟别人说起。”
“知道了,快去吧。”
春秧虽沉稳,到底是个半大的姑娘,心里乱成一团。她扶母亲回房躺下,两人一齐淌了会泪,李秀荣迷迷糊糊入了睡。春秧恍恍惚惚退出来,倚着门,看着空荡荡的院子。那些骑木马唱小戏的欢乐往事一幕幕划过,眼泪又止不住。
“把孩子还我!把三春还我!”
“救命啊!”
泪眼迷蒙中,春秧瞧见有人抱着孩子往井边去。孩子低声哭闹,上身挣扎,带动下身轻飘飘地晃动。
是三春!
更骇人的是抱她咒她的人,正是乔家老妖婆!
翻身爬起来追的,是倩真姐姐。
春秧胆颤心寒,本能地飞奔出去。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手,只知道要紧紧地抱住从井口下沿捞回来的三春。
院门口的徐茂失声尖啸,随即控诉:“粟春秧,你杀人了!”
杀?
春秧张开五指,盖住怀中三春的脸,抬眼往东边望去:被她踹出去的乔老太歪在台矶那,脑袋下垂,不知死活,台矶上有一滩血,看着触目惊心。
她的耳朵里嗡嗡响,听不清倩真惊慌失措地辩解:“不是的,乔婆婆抢走三春,要把她扔井里去,春秧是为了救人。”
徐茂听不进去,怒道:“那是长辈,百善德为先,敬老孝先行。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老来受敬,天下大德……”
倩真又愧疚又心慌,大声道:“她推倒我,抢走了孩子,她想把孩子扔井里,夺她的命,哪来的德?你说的这些,我们都不认!”
徐茂再瞧一眼乔老太,见春秧始终不出声认错,恼道:“她是乔春的祖母,要打要骂,天经地义。你们是外人,就不该管,更不该杀人。”
倩真失声尖叫:“是她要杀孙女,是她要杀人……”
春秧被这叫声惊醒,咬牙切齿喊出三个字:“她该死!”
她的眼神冰凉如水,她的声音愤怒滔天。徐茂心口发凉,浑身发软,扶着墙往外走,嘴里喃喃“杀人了,她终于杀人了”,然后嘭地倒了地。
乔夏擦擦拳头,还要再揍,疾跑跟上的春生拦腰抱住他往院里带,顺带悄不留地朝地上那位踹了一脚。
乔夏和春生见到春秧怀里的三春朝他们伸手,一齐松了口气。
在这种事上,褚懂比他们有见识,当即吹哨。外边蹿进来几个劲装男子,褚懂朝那边扬手,说:“去看看,还有没有气?活了就搬进去躺着,死了也搬进去放着,搁在这,看着渗人。”
粟春秧脸上木木的,褚懂干咳一声,随口劝道:“没事,一个老婆子,死了就死了。这事算在我头上,她冒犯了我,打死算轻的。粟春秧,你别这样,你是为了救人,这是行善积德的大好事。”
倩真从春秧怀里抱走了三春,哭道:“是我的错,乔婶婶托付给了我,我没有照看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