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不农作,不懂节气含义,只知道下雪了,冬天就来了。
幼学班改了规矩:每日只上一个时辰,缩减的那一半,回家练字去,隔日再上交。学里冷,冻僵了手,练也练不好,不如早点家去。
鲁源有了好娘亲,想黏着她,又舍不得这些伙伴,很是为难。鲁嫂子劝他:“我要做活呢,散了学,你跟他们一块写字,写完再回来,家里能省些炭。”
其实他家盘了炕,不用烧炭盆。王府有专门的柴厂,王府用的柴,必须漂漂亮亮。那些模样不整齐的,大小不过关的,也没浪费,堆在柴薪房,任巷子里的人取用,不必花钱。柴火家家都要,日日都烧,这也省了后巷里的人老是出出进进,能少很多麻烦。鲁嫂子怜他小小年纪就吃尽苦头,盼着他跟别的孩子一样欢欢喜喜,便故意这样说。鲁奉祠有俸禄却没存银,全是吃酒赌钱闹没了,如今她管得严,把这月的钱要到了手,家用够了。她盘算着要攒出一些来,将来给鲁源进学娶亲用,所以托人找了份活计:给针线房糊鞋底,多少能赚一点。
“好,娘,灶下的活,你搁在那,一会我来做。”
鲁嫂子并不应,只说:“不早了,去上学吧。鞋袜湿了要记得换,全在书袋里。”
“我记下了。”
对面商家又有人摔摔打打、骂骂咧咧,鲁嫂子朝那面啐了一口,端一盘子花生糖去找李秀荣。
“那家子又在说齐小哥,哎呀,这可真是一枝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我是说小哥是花,那家子是牛粪。嫂子别嫌我糙,说她家是牛粪,那还算客气的。啊哟,她们骂的那些话,那个难听呀,我这个乡巴佬都觉恶心。”
“嫂子是个好的,可千万别套那个词。”
鲁嫂子爽利地笑笑,顺手拿起桌上的活计来看。
李秀荣不好意思,说:“嫂子快别看了,我手笨,一直学不来这个。”
“我看挺好的,不怕你笑话,我连草都绣不好。”
“巧了,我也是。这不当吃不当穿的,管它呢,我们过得糙,穿着太精致,刮花了不得心疼死。我家那个说我扎的这些比别人的好。他不是那没见过好东西的人,我就问他:好在哪呀?他说这样的纹路,像上古灵符,能驱邪,多好啊。哈哈!”
鲁嫂子见她毫不在意地自嘲,便放心地跟着笑起来。
李秀荣笑过,压声问她:“嫂子常留意着,比我们清楚,她家究竟有没有一个好的?骂人最狠的那个丑货,是谁呀?”
她是个爱听秘闻的,可商家才搬了来,家中无人在府里当差,没和谁家有往来,所以街坊邻里都摸不清他们底细。本不该管这些闲事,听听就好了,只是齐椿那样好的孩子,定了门这样的亲事,谁见了都要说一声可惜。
“她们叫她英姐,奴不奴主不主的,我看呐,八成是个做小的,只怕那小姐就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这才有本事胡扯胡闹。”
“这话怎么说?”
“跟丫头婆子挤一屋睡,偏身上穿的又不差,一只手上,戴着四五个戒指,金多银少。言行粗鄙,又不见人责罚,可见是有人护着的。那家的太太我只见过一回,一身玄青色,从头到脚,不见一点儿鲜,跟个老人家似的,靠在那躺椅上晒太阳。商小姐站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口气很不好,她一句没回,任她吵。”
果然乱七八糟,有这样的岳家,自家爹娘又不作为,齐椿再有出息也走不远。李秀荣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鲁嫂子接着说:“就她家这样的,还嫌齐椿小哥没出息呢,天天嚷着要退亲。小丫头到我家来借锥子,我借机搭了两句话,说是这家的老爷和那家的老爷,一块出门做生意去了。想来是他们定下的亲事,我看呐,都闹成这样了,不会长久。”
“希望如此吧。”
李秀荣嘴上这样说,心里却越发着急了。两家的老爷能一块做生意,不可能不清楚底细,齐椿是齐太太前头带来的,齐老爷未必会真心替他着想。古人还有拿别人家孩子作养女打发去和亲的,为了自己的利,牺牲个养子算什么?商家这妾,闹了这么长日子,春秧说齐太太既不出面,也不许齐椿管,可见齐老爷的意思是不许退。
李秀荣一直想问问齐椿还有没有别的亲戚能替他做主,只是家里人多,一直没找着合适的机会。冬月里要预备年货,妇人们一有空就扎堆做活。李秀荣最擅熏鸡鸭鱼肉,带着高婆和思儿把几家的活全给做完了。乔二嫂连日炸丸子豆腐,满院子油香肉香。唐嫂子一下工就带着倩真包饺子,弄了七八种馅,小孩大人都能找着爱吃的。董嫂子身子不好,也给大家预备了绿豆糕、红窗纸和灯笼。
董大夫出门好些天,终于回来了。冷冷清清的董家一下就忙起来了,各家都把老小送来看个脉。医者仁心,他不肯收钱,别人也不好空着手来,就连鼻眼朝天的洪家人都不敢得罪他,是带着篮子去的。
同光院越来越热闹,雪地又冷又滑,武馆停学,让他们自己在家练桩功拳法。春秧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