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半个月,关乎薛家全族命运的折子和信笺,接连往返于樊州和京兆之间。
从灭族之罪,到被判以十万金赎死刑,全族流放北境,子子孙孙为奴为婢偿还赎金。
围绕着薛家的风波终于平息。
昨夜洒了几点雨,清新的空气裹挟着草叶的清香,透过雕花窗棱,丝丝侵入屋内。
少音推开窗扇,让外间的清新尽数涌入。倾泻而来的凉意,洒在她微热的身上,方觉心里升起了平静。
“咕咕咕……”
她仰头看向落在梧桐树梢的阿雎,自她闭门不出后,这已经是阿雎第七次到访了。
起初她只是静寂的看着阿雎,一如阿雎回看她一样。后来,阿雎起了胆量,离她越来越近,有一次飞到了廊檐上。她唤来阿元把吃食洒在廊下,阿雎心领神会的“咕”一声,飞下来啄食。
“葛家公子送了玉露团,请娘子尝鲜。”
精致的小碟里,铺着几枚奶酥雕花小点。她摇了摇头,径直往树荫下的秋千处走出。
这个秋千是昨日葛世南亲自张罗着扎的。
听说葛家遭事,他一路舟车劳顿从随州赶了回来。
前日,从京兆里来的使官去葛府宣旨。葛远达玩忽职守理应削职革官,念及往日功绩,罚俸五年,仍领樊州事务,将功折罪。
在葛家被解除禁令的第二天,葛世南就跑来何府。
行刑那日的事他听说了,见着面才发现,少音比他想象中的更加神思懒怠,身形也比他走时瘦了一圈。他只当她受了极大的惊吓,便在梧桐树下扎了秋千解闷。
一身天青色襦裙的婢女急急行来,少音认得,她是沈嬷嬷手里最得力的婢女。
“嬷嬷让我知会姑娘一声,速去正堂听话。”
少音倏地停下秋千,“发生了何事?”
“周家二郎今儿早上被人告了官,人已经在狱里收押了。郑夫人来求夫人出面讲情,嬷嬷让姑娘过去拿个主意。”
少音登时从秋千上跃下。何夫人因她去刑场一事,担心不已,又病了一场,这半月汤药不断。哪里还能顾全母家这摊糟心事。
隔着三道墙,舅母隆隆的哭声就已传入她的耳边。
“娴儿是你哥哥唯一的孩子,你不能不管啊……你出面讲情,把官司消了吧。”
舅母哭天抢地的瘫坐在地上,郑娴则双眼空洞的坐在一旁,对母亲的嚎哭置若罔闻。
不知为什么,何少音一见着这母女俩,再怎么蔫蔫的,也能立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郑娴面露惊惶,抖如筛糠,跪倒在地。
“姑母,外头议论,说若以入夜无故入室为由量刑,需笞刑一百。鞭子下去,半条命就没了。姑母,你要救我,救救我。救命!他们都要杀我,要害我……”她说着便开始胡言乱语。
听说那日被劫后,郑娴像换了个人。从前张扬跋扈的心性去了一半,夜不能寐,啼哭不已。医士说是受惊过度,心神溃散,要好生将养。
刚才来的路上,少音从婢女口中知晓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周时弘与郑娴嫌隙未消,而郑娴又因遇劫惊惧过度,疯癫无状,周时弘便借故一连几日眠花宿柳。昨日,不知为何,他竟攀上了良家女娘。入夜时分,溜入院内私会,被主家当场扣了下来,女娘连说不知情由,主家一纸诉状把周时弘告上了公堂。
周时弘做出这事儿,何少音一点也不奇怪。只是不知他缘何这么大胆,敢私攀良家女。
面色苍白的何夫人,头戴抹额,倚在座榻上。娘家的污糟事,让羸弱的她,显得更加憔悴。虽然何夫人平日喜怒不形于色,但今日却面露愠色。
“法不容情。饶是想讲和,可人家未必领这份情。侄女婿做出这等有伤风化的事,如何让我赔着面子去通融。”
舅母听了这话捶胸顿足,哀声连连,“你不管侄女婿,也要想想娴儿,她可是你亲侄女啊……”
呸!何少音一听见亲字内心作呕。
“舅母,夜晚无故入室,是大罪。若攀扯良家女为真,那就是罪上加罪。这样算来,笞刑一百,未免少了。”
说也奇了。舅母听见风凉话不仅未怒,反倒转过身来,软着话音儿讨好。
“少音,葛家郎君素日与你交好,你去探探口风,看太守打算如何处置,好叫我们有个准备。”
真不要脸!出了事儿就知道往何家门里找出路。舅母的惺惺作态,让她无比嫌恶。
少音看了看一脸哭相的舅母,又瞥了瞥惊惧失神的郑娴,再望了望一脸病容的阿母……
从小到大,多少次这样的场景,她觉得窒息,只想逃离。
“阿母身子不好,先回堂内歇息。舅母带表姐先回吧,等得了消息再说。”
她面无波澜的拿着主意,立了个定海针,把人都打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