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目光,“好些了吗?”语气温和,像这时节吹的暖风。
少音微微点头,用手捂了捂微热的面颊。
“你不用一趟趟地往这里跑。薛崇案牵连甚大,够你忙前忙后了。”
本来她再坐片刻就要回去,没想到他又过来了,只好再扯几句闲话。
他沉默了半响才道:“无妨,快结束了,三日后在闹市口行刑。那天街上人不会少,你别出门。”
似乎被人知道秘密也挺好的,他现在与她讲话,有了几分人气,也能好言好语。两个人不像是相识尚浅的新交,倒像是经年往来的旧友。
她点了点头,暗暗把话记下了,忽又问道:“怎么个行刑法?”
开国以来,因私藏兵器被问罪的虽然不多,但也有先例。凌迟、腰斩、车裂……极刑之下,血肉横飞,方能彰显天威、震慑人心。只是不知道薛崇是个什么样的死法。
他静静的注视着她,“斩首示众,朱批已经下来了。”
“陛下真是宅心仁厚,这等极刑之罪,要落到先祖辈儿手里可惨得很。”
她脱口而出,惹的陆戈打眼瞧她:“胆子不小,敢在背后妄议陛下。”
“天高皇帝远,只要你不往外说,谁会知道呢?”
不知不觉,她可以松弛的与他交谈,全然没有之前的拘谨。
“你就不怕隔墙有耳?”
“太守府衙都是你的人,怕什么。要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听了,我也不怕。看在长姐的面上,陛下应该不会为难我吧。”她扶了扶额,自顾自地说着。
“既然面子这么大,为何还担心抄家流放,家产充公……”
“嘘!”
这话她听不得外人说。她只会在寂静无人的深夜里,翻出这隐秘的心思,独自思量。一到白日,便要把这份隐忧揣回去收好,在心底压得牢牢的,绝不会让旁人看出分毫。
她有些惊惶,索性换了个话茬,“听说,薛家族人入狱后只是例行问讯,没有遭受严刑。自古进牢狱,哪有不掉层皮就出来的,想来这定是你的主意。所以,薛崇斩首一事,也是你的意思了?”
不得不说,何少音的一双美目天生含情。眼角眉梢,皆是风景。他盯着看了片刻,心底不知何处涌来一丝暖意。
他收了视线,略一点头,没有多言。
见他承认,瞧着他侧脸看的少音一时愣神。
屋内出奇的安静,衬得盆景里细细的流水声格外动听。
瞥了眼出神的少音,他询问道:“想什么呢?”
他伸直长臂,将挡在二人中间的山水盆景往桌案里移了移。中间没了遮挡,俊朗的容颜囫囵个儿的映在她眼里。
她不觉莞尔,“没什么,就是觉得书上的话,不能全信。”
他示意她往下说。
“我看过不少杂书,也听过很多传闻,我只当你是个冷面冷心的人。不过现在看来………”
“现在看来如何?”他追问。
少音顿了顿,“现在看来,你真是个好人。”
“薛崇行刺你,又落到了你手里,他犯的是极刑之罪,你若真将他千刀万剐了,文官谏臣也不敢说你一个不字。面前摆了那么多选择,你偏选了最温和的一种,全了薛老将军一个体面,也没有为难薛氏族人。单这一点,不是嗜血冷心之人能做到的,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能做到的。”
有的人面热心冷,有的人却面冷心热。
他笑得云淡风轻,似乎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少音说的这般好。
“冤家宜解不宜结。”
他眼眸深处掠过淡淡的无奈,“我杀人无数,恶业难消,如今不想再多杀念。薛崇的命,我保不了。若能稍减苦楚,也算功德。”
善恶因果,循环往复。瞧着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人,心里还藏着一处佛家的清净修为,倒是罕见。
“薛崇案既有定论,为何我家府外还围了一圈兵士?难不成,这城里还有其他图谋不轨之人?”
她的话来得个急转弯,让坐在近旁的他身子陡然一僵。
他定神看向少音,“大半夜的有人翻墙而过,整个何府没有一个人察觉。这次是我,若下次是什么贼匪盗寇起了歹心,该当如何?”
这话当真冤枉,来樊州这么长时间,她从没见过一个贼匪。若是打家劫舍,官府听了动静,自会前来拿人,轮不到他操心。
“定是你身手好,看家护院的人才没有察觉。这么多年了,府中一直太平。翻墙进院的人,你是头一个。你调那么多兵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看着怪瘆人的。若是我阿母问起情由,你别说漏了。”
驻兵可以,深夜醉酒、翻墙入户的事,打死也不能让何夫人知道。
他闻言点了点头,“我已差人给何夫人递了消息,最近城里风波不断,自当严加防范。何夫人深明大义,不会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