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怀南很抗拒待在川南市。从回来那天开始,只要在路上走着,她总会期待,下一秒,陈忆北是不是就会出现在街头的拐角。
可是,期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于是,她自作主张,安排了一场全家出游。
为了方便带着奶奶出行,苏怀南定了适合老人出游的长江三峡游轮游。从重庆出发,途径丰都鬼城、白帝城、至三峡,终点站是湖北宜昌,四天三夜,初二出发,回来正好一个假期过完。
王诗怡在澳大利亚留学,今年过年没回国。
苏怀南和张阿姨仍算不上亲密,依旧是一年到头说不上两句话的关系,只是好在少了曾经针锋相对的互不顺眼。
但既然是全家出游,单单撇下张阿姨肯定是不助于家庭和谐的,于是她定了两间行政套房,自己和奶奶一间,爸爸和张阿姨一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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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行政房客人,旅行社安排了专车将他们从川南接到重庆。可司机是个重庆人,又是第一次跑川南这条线路,于是在市区里绕错了好几次道,司机小哥原本指望坐在副驾驶的苏怀南给自己指路,哪想苏怀南自己就是个半吊子。
“不对呀,以前这个路口过去不就是高速路的收费站了吗?”苏怀南疑惑地看着周围陌生的建筑。
“早改道了,那边修高铁站了。”爸爸在后座无奈地摇摇头,“师傅,前面左转,走东都大道,上蓉遵高速。”
“哪里左转,这个路口还是下个路口?”爸爸坐在后排,司机小哥并不方便看他的手势。
“算了,我开导航吧。”
苏怀南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需要在自己生活了十八年的小城开导航。记忆里的那座城市,早已改头换面。
于是,跟随着导航的指引,汽车最终还是路过了苏怀南一直躲避的明川中学。
校门外的平房小店全部拆除了,也不再允许摆摊设点,从学校门口到公路的那条道路也重新铺设增宽了一遍,明川恢宏的大门彻底展露出来,远远都能看到。苏怀南倒是为现在的学弟学妹们感到可惜,那么好吃的土豆,也不知道再能去哪里才能吃到了。
学校外的沿河步道修得颇有闲情雅致,曾经破旧的吊桥变成了如今许多小年轻来打卡拍照的网红桥。
从校门到礼堂的那条路,全部重新翻修过,更加气派了。不知道里面还有哪些地方改变了,教学楼、操场、主席台、食堂、宿舍楼,或许变了,或许还是老样子……但十年过去,即使一切如旧又怎样?曾经那群人的故事和痕迹早已飘散在风中。
很多地方一开始畏畏缩缩不敢故地重游,其实都是自己给自己加的戏,入戏太深,真当回事儿了。
就像明川之于苏怀南。
它只是一栋建筑,一所学校而已。
所有的意义都是她后来自己给它附加上去的。
她在大礼堂里和安静琬琬唱过飞儿乐队的《亚特兰提斯》,可现在的飞儿乐队的主唱已经不是飞儿了;她也在操场上扮演过绝境冲刺的长跑选手,现在却懒得连两层楼的高度都恨不得坐电梯。
也听家里小孩马上要中考的蓉蓉姐说起过,不打算让孩子读明川了,加把劲儿去成都。
时代飞速发展,三线城市人才流失严重,年轻老师更愿意去成都重庆寻求发展,老一辈的教师一部分退休了,近三分之二的骨干特级教师又被几年前异军突起的一所私立学校挖走了,优质生源都跟着师资力量走。于是,明川终于从全市第一的神坛仓皇跌落。
百年老校终究抵不过资本的角逐和时代的洪流。
像霍城、林苏昀那样的传奇人物,也再没出现过。
岁月不饶人,同样,也不饶物。
这座城市,这所学校,都没躲过。
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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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游轮离港时已经天黑了,苏怀南带着奶奶爸爸还有张阿姨去了行政房餐厅吃过晚饭,熟悉了一下游轮上各个游玩区域,便早早休息了。
清晨醒来时,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05:42,比平时醒得晚一些。
有进步,苏怀南鼓励自己。
奶奶还在睡梦中,都说老人年纪越大觉越少,奶奶还能每天睡到8点才醒,苏怀南体会到一种安稳的幸福感。
她蹑手蹑脚地去卫生间洗漱好,怕开阳台门灌进来的冷风吹着奶奶,于是没有去阳台上的沙滩椅上坐着看风景,而是从房间出来绕到了船头的甲板上。
清晨的甲板上有些冷,她用长长的黑色羽绒服包裹起自己,双手放到嘴前哈着热气。
清晨的雾气在江面腾起,墨绿色的山像是缥缈在云雾中,宛如一卷泼墨山水画,倒真有一种“长江千里,烟淡水云阔”之感。
三峡的确一个好山好水好空气的地方。在甲板上深吸一口气,可以明显感受到双肺被清爽的空气迅速膨胀开的奇妙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