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焰火的地方,两边是望楼,本来布防用的,今儿晚上也在放焰火……那石桥,咱们府门外东御街,再看那边,大相国寺,香火最鼎盛……“
他一处一处指给她看,明溪倚着阑干,两手托腮,目光随着他指的方向,飞快地腾转挪移。看得眼睛都花了。长河明月,如海般的灯市,无数人走在那灯下的光辉里,都像是迷了路,左转走不出,右转走不出,流连忘返。他继续指给她看:“那儿,那是马行街,过了那条街便是贡院,春闱放榜的地方……再往西是大内皇城,那一片琉璃瓦下红墙中间是东华门……”
听见说东华门,明溪目光才一震,父亲当年自刎的地方。虽然离得远,那片巍峨的红墙也显得十分刺目,她转过脸来,恍恍惚惚仿佛看见当年父亲死去时的惨烈。此刻她想起这血仇,确实不合时宜,但从小师父灌输给她的这份记忆,早已深入骨髓,自己想躲也躲不掉。
“怎么不说话了……明溪,你怎么了……”
他低首看她,月光下灯火幽暗,他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明溪凝凝神:“没什么,一时想起了些从前的事。”
“你是说少华山?”
那倒也不是,师父故去,先前一起修行的同伴各自也都散了,少华山对于她来说,只剩下一座破败的小庵堂。
“少华山好不好?”他问。
这话如何说起,好不好也只限于她自己的感受,她至少在那里生活过,和师父相依为命,幼时那些年至少过得很安稳。
“少华山上有瀑布下的大片桃林……”她轻描淡写的告诉他,既然他这样感兴趣,她索性就告诉他:“山上山下也都住着温良敦厚的猎户村民,夏夜满山飞着萤火虫,我在河边山坡上追着萤火虫跑……冬日下了大雪,会有许多小狐狸跑出来觅食,小武哥想要抓住它们,师父拦着不肯……”
“小武哥?小武哥是谁?你跟他很熟么?”
他一连发问,哪儿突然蹦出来个小武哥,她淡淡地回应说:“小武哥是猎户武伯家的小儿子,我们庵堂的粗活儿都是他去帮着干的,但师父不让我们和他说话,村民猎户也不大和我们来往,虽然经常和小武哥见面,倒也没正经跟他说过几回话……”
他听了,似乎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才终于撂下,打小的玩伴,那便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很在意这个。幸而不熟,不熟就不相干,他不想再听那些往事,生怕再听出些更刺耳的来。那真是自寻烦恼。他一回过身挨着她坐下,也是那样的倚着阑干,和她脸对脸,他的眼中有涌动不安的热情,一面注视着她,一面很认真的对她说:“月是故乡明,大概你是想家了,明溪,少华山再好,你孤伶伶的一个人,也不可能再回去。从前是过往,从前已成云烟,如今我遇见了你,你不必再伤感,也不必再难过。“
他一只手伸过来,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夜风吹拂着她的眉梢,料峭的寒意,她打了个冷战,他说:“以后有我在,这东京便是你的家,我便是你的亲人,你什么都不必想,什么也不必担忧,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会护你周全。”
他的掌心暖暖的,她的手在他掌心里被暖热了一般,任凭那温度蔓延到身上来,让她的心底也温暖如春。她禁不住泪眼婆娑……
也许她早就不经意间将他当成了亲人,也许是师父所说的前世的牵绊,能够遇见他,便恰似久别重逢。只是自己不敢让自己承认,更不敢奢望这样的念头,如今听他口中的许诺,在这繁华的上元夜,在这高阁之上,如同昼梦成真,只期望这份心意永远顺遂,山河岁月,天长地久。
“明溪,不要哭……”他替她拭泪。
她笑着说:“今儿你自己说过的话,可不许赖账。”
他手一挥,起誓道:“我颜叔原,在月下起誓,今生今世,绝不食言。”
她的眼泪流得更汹涌了,是欢悦至极的热泪,她一边笑,他一边替她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