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级约束,具有伦理道德约束力。
后者截然相反,混乱的土地孕育不出循规蹈矩、安分守己的君子。海上的长风多咏强悍的枭首,他们崇尚力量,不拜天地神佛,只供奉海中恶兽。
当海寇来临,便有飓风过境,火龙卷舐,所到之处城毁人亡,焦土遍地。这是刻在祁国人脑中的思想。
“狼头赤尾,千真万确,船客皆有目共睹,”程冼捏着茶碗盖,“我到时,船尾舵室外壁尽数碎裂,大祁境内绝造不出有这等杀伤力的战船。”
程冼言辞间,已然将这条凭空杀出的哨船与海寇挂上了钩。
“阿姐,”程冼搁下茶碗盖,“南北自来泾渭分明,若是南边进犯,首当其冲倒霉的就是我们伏虞城。”
“你就不能想点儿好么?”程辛一身风尘仆仆,把弟弟往屋外赶,“去去去。”
“阿姐,阿姐……程辛!”程冼扒着门框,“他黑蛟船在赤海如入无人之境,踩的正是我们程家的脸面哪!”
程辛一手对镜挂耳珰,一手就水抚顺鬓发,毫不客气地教训幼弟:“轮得着程家丢脸面吗?真当自己是伏虞城头顶的天了?王都还没发话,你上赶着去丢什么脸。有空琢磨这等虚无缥缈的东西,忙着捂住全城人的嘴,不如想想,伯叔教下来的手艺你还记得多少?”
她换手画眉,细长的柳叶悠然地贴在眉骨上,还着重点了眉尾的小痣:“量龙骨,铸龙架,张九帆,行龙船。程家再显赫,也是手艺起家的,阿冼,你本末倒错太多年了。”
那手稳当,在激烈的言辞中半点儿不错力。
程冼劈头盖脸遭了顿数落,羞窘得说不出话来。
外院渐次亮起灯盏,管家匆匆叩响房门。
叩至第三下时,那门自内打开,铿然的,利落的。
程家传家三百一十二年,第八任家主,程辛英姿娇逸站在廊下,披肩吃风,猎猎鼓起,她看向北边。
“来客了。”
***
侍女鱼贯而入,无声地递上茶水。
程家宅院不大,没有阔得能跑马的后山,也没有堆金砌玉的亭台楼阁,甚至不如那些卖盐起家的宅子看着豪奢。
程家家主也不像传闻中那么凶神恶煞,她有对弯弯的眉,眉尾一颗红痣,婉约秀致,像行走在纸墨山水间的人物,衣袖飘一飘,就有白鹤乘风而来了。
可那双手,和婉约二字相差甚远。手背倒是光润白腻,保养得宜,但往下的指背覆着细小的伤口,有些还是新近添的,右手食中两指骨节甚至有些变形。
可以看出香脂润膏的涂抹,远远及不上她手上做活计的频率。
程家造船起家,顶梁的不分嫡庶,只看手上功夫。
“百闻不如一见。”这话却是程辛说的。
龙可羡不知她这话是何由来,她裹在斗篷里,兜帽罩着脑袋,面上还贴了白鳞面具,从头到脚只露一双眼睛,是男是女都难辨。
听不明白的,龙可羡一向当作耳旁风,她略过这话,向程辛抛了一枚白玉,正是她从小岛上船时抛出的那枚。
“三爷的朋友,就是程辛的贵客,”程辛接过白玉,搁在桌上,笑意嫣然,“少君是还想买入程记葫芦船。”
龙可羡点头。
“这两日城中都传,程记的船是纸糊船,教人几颗石子就砸得稀烂,少君应有耳闻。”
龙可羡仍旧点头。
程辛笑了笑,她笑起来眉眼舒展,有股娇逸的媚态,让人移不开眼:“如此,程辛明白了。夏至未至,龙船节前就请少君在寒舍小住几日,龙船节后,程记八船,任君采选。”
龙可羡想想医馆里还有个睡得天昏地暗的人,摇头拒绝了小住的提议。
这短短的时间里,她没有开过口,程辛就能捋着她的意思把事儿办得漂漂亮亮,甚至巧妙地解释了此前拒绝向北境提供战船的原因,是受了王都敲打,那言辞里的无奈让人听了都不忍责备。
一刻钟后,龙可羡离开程宅。
程冼还捏着茶碗盖:“阿姐当真要替北境造船?”
程辛风风火火地往屋里赶,哪里还有半分婉约的样子,大声道:“造!王都若是来人,就说北境王把刀都架在我脖子上了,不造都拿咱们填海去!”
***
龙可羡打了个喷嚏。
站在回云巷里,远远的,看见了等在医馆大树下的阿勒。
手肘抵着膝,不时地挥挥手驱赶蚊子,一副明明不耐烦等,又告诉自己再等一刻钟,一刻钟后又是一刻钟,能自作自受到天明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