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壶的水汽升腾,把窗纸熏得发软发皱。
龙可羡坐在树荫下,发丝里染着浓浓淡淡清清浊浊的药味,仿佛随时都能滴出药汁儿来。
距他们在近港处被巡船捞起,进入伏虞城,已经是第三日。
程记葫芦船潜入水匪,海上被袭,船客皆困于舱内,最后被经海的无名小船援救,击沉两条装备投石机的船只,助船客放下舢板,等程记巡船姗姗来迟时,葫芦船已经沉入海底,宛如鲸落。
这事儿只短暂地传了一夜,第二日随着薄雾,一起散在了伏虞城的空气中,大街小巷都已听不到半点传言。
人们能把王庭密辛放在口中嚼烂,却不敢大声置喙手握本地命脉的程家。
“土皇帝嘛,”两个药童抱着石钵,头挨头,亲亲热热第走在一处,在高墙内才能谈论一二,“程家在伏虞城就是顶头的天,哪能让人指着鼻子骂呢。听说那无名小船可悍勇,跟铁打的似的。”
“无徽记,无铭刻,不知是哪家的船,不像祁国的规制。”
“管他呢,程记纸糊船!”
受伤的船客都挤在医馆,药童听了满耳朵闲话,打眼看见树下坐着一人,随即朝屋里努努嘴,道:“还没醒呐?”
龙可羡摇头。
“诺,”药童把石钵放到窗台,从怀里掏出一张饼给她,“你这般,真像我们阿嬷养的猫,先前还傲着呢,谁也不搭理,忙起来几日不喂,就会自己跑来等食儿了。”
“……哦。”龙可羡接过饼,道谢。
枝杈上点着不知名的小花,不经树的首肯,擅自跟着风的拍子摇曳而落,飘飘悠悠地落到龙可羡发顶。
她甩甩头,吃完饼子进了屋。
窗子大开,阿勒躺在医馆板床上,落了满身花影。
他已经睡了三日,雷打不醒,风刮不动。
起初龙可羡吓得不轻,忧心阿勒是风寒旧疾肩伤手伤一齐发作,气势汹汹地打垮了他,因为连医馆坐堂的大夫都束手无策。
直到昨日,堂中来了位垂须吊眉的老先生,稍一号脉,便道:“是睡过去了,不宜贸然惊醒。”
龙可羡不能理解:“一个人怎么能睡这般久呢?”
老先生笑眯眯的:“这小子脉象乱得犹如麻线,近来不是大动肝火就是大开杀戒,好比一条绳子,把自己崩得太紧,沾点火星就不管不顾地燃,乍然松弛下来,躺个三四日总要的,小娃娃莫担忧,能睡是好事。”
等待把时间拉得很长。
龙可羡坐在床沿,惆怅地看着阿勒,他的眼窝很深,闭眼时眼珠拱起一道弧度,往下流畅地延到睫毛上,浓密的,卷长的,剪下来就能做把精巧的扇子。
坏水都是从那双眼里冒出来的,现在阖着眼,安安静静,看着不知多好欺负。
于是龙可羡不客气地上手了,掐掐脸,弹弹脑门,捋捋头发,捏捏鼻梁。
在鸟鸣虫飞声里,她想,阿勒很好看,堪称绝色。
脱于脂粉气的,纯粹的重骨相面容,眼睛尤其漂亮,像盛放过星子,随时都能溢出那种神秘且难以参透的神采,一动不动看人时,其实很有些情深似海的意思,会给你满眼只有你的偏爱感。
她还记得阿勒攀在船舷,从高到低向她伸手的模样。
像是眼里再也搁不下旁人了。
胡茬不会沉睡,在阿勒酣眠的日子里悄悄萌发。
鬼使神差的,她的手指头从眼皮往下,一路划过斩截的颌线,在他下巴处戳了戳,硬的,比青草茬硬,比枯草茬软。
怪新奇的。
龙可羡见过很多人,他们与她站在不同层阶,保持着一成不变的得体举动,拉出了名为尊卑的距离感。
没有一个像阿勒这样。
会给衣裳破口缝一条长龙,会洗手作羹汤,会在可控范围内捣蛋,会撕碎猎物然后回来委屈诉苦……
她轻轻拨动他嘴唇:“哥舒策。”
别张嘴,张嘴就是个浪荡的浑球。
这样躺着倒是乖巧无害,又挺可人的,若是让他一直睡下去……
龙可羡考虑良久,最终手探下去,揉了揉阿勒平坦的小腹,想想还是算了,再睡下去要饿瘪了。
听闻海雾深处的某个岛屿有这么一种巫药,能让人在短时间内无法开口说话,但于身体无碍。
嗯……这倒是不错。
临出门前,龙可羡交代小药童,请他把帐子顶上悬着的肉干换成熏鱼,熏鱼味儿重,说不准阿勒便从梦里饿醒了。
门“哐当”合上,动静震天响。
那双盛过星星的眼睛徐徐睁开,阿勒摸着自个儿的胡茬,心说:你倒是往底下摸摸,我连衣扣都解了。
***
有人在陆上打江山,也有人在海上定天下。
前者受着儒道释法的约束,自上而下地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