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此刻。姨太太一边摸牌一边笑道:“言言呀,我越看你和太太家那位二姨奶奶越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用胳膊肘捅了捅身侧的表小姐,问,“你说是不是,特别是眉毛和眼睛。”
表小姐一心研究牌面,随口应道:“是是。”
一直没说话的杨烈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忽然道:“小九。”
言九回过头问他怎么了。
杨烈盯着她的眼睛,莫名的情绪如窗外断断续续的冷雨般凄迷,唯有血液燥热,焦灼又迷茫。他沉默须臾,向姨太太道:“她叫小九。”
言九目中一颤,随即垂下眼帘,一似薄雾锁江,谁也看不清谁。
姨太太怔了怔,勉强笑道:“这有什么要紧的……”
话未完,就在杨烈的注视下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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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嶋安蹲在树下,问眼前的小女孩儿:“你就叫小九,没有姓?”
她点点头。
“真没有?”
她点点头。
“嘶——你户口本怎么上的,拿来我看看。”
聪明宝贝摇摇头:“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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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将打了没几圈,言九就被杨烈揪走回房了。房屋摆设简洁精致,只是长久不住,少了点人气,木头里都透着寒意。
杨烈让她坐在板凳上坐一会儿,自己去把床铺好了。以他的身份不缺铺床叠被的下人,但他素来不爱有人跟着伺候,否则也不会离家上山了。知道他这脾气,没人会往这边来,倒显得偏僻冷清起来。
她一黏上床就卷起被子滚到里侧去,将脸埋在枕头里趴着不动了。
杨烈立在床边看着她,道:“自己躺会儿,困了就先睡,不用等我。”
被子底下动了动,她钻出来仰着脸问:“你去哪儿呀~”
甜得黏糊的语气。
“我爹叫我过去。”
“诶——这么晚。你回来的时候可以给小九带好吃的吗?”
杨烈走出门去:“你吃得还不够多?知道现在很晚了就早点睡。”
其实杨老爷子装模作样抽了小少爷一顿之后就派人传他过去,只不过那会儿他盯着她跟姨太太打麻将,就没理睬。
他嫌他爹麻烦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仅仅为此吗?
月色映照下一只孤影被拉得很长,曲折断在院中那方水中。杨烈顿住脚步,粼粼水波映在他脸上。
不亲自盯着会担心她吃亏。
这瞻前顾后的心态不免显得有些好笑。姨太太只是话多爱热闹,人倒不坏。何况,她言大小姐一个世家出身的修行人,怕被人欺负?
她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又有言灵傍身……
再往前说,仅是一封信、寥寥数字就使他走下山来。又为她一句话,不打算回的家回了、不想去的婚礼……也要去。
如此梳理下来,他忽而意识到自己似乎对她存有隐晦诡秘的……怜爱?
不是男女之间,而是为人尊长者施与的、带着慈悲感的爱。高高在上、不讲道理、极致又纯粹的爱。
是越过一切爱欲的绝对占有。
一似业力,狂乱而暴烈,一再催促着他,只为莹莹一眼,心就能直接穿过胸膛同她的相熨帖、相交融。
有东西在不断裹挟他,喧嚣躁动,他却抓不住。
杨烈不喜欢这种感觉,甚至是极其厌恶。他生性淡漠,如今竟被这面目不明的风月情浓给桎梏住了。
人呢?
仅仅是不讨厌,仅仅是喜欢吗?
他到底在用怎样的心情爱她?
不知是不是因为身处在这名为“家”的情景中,他竟然隐约能为胸中的疑惑找到个答案——奇诡怪诞的答案。
他望着主位上那两张冰冷凉薄至极的面孔,只觉得无比恶心。
天下为人父母者莫不如是,而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来她想从他身上汲取的就是这种爱吗?
指腹抚过,杨烈将她紧抓着被角的手握起,再放下时堆叠的串珠与银镯之上已多出一串细白莹润的珍珠。
他很少跟父母索要什么,这算一个,是他从母亲那里讨来的。
“见面礼?”母亲的面容在灯光下冷而静谧,审视着他,“你认真的?”
杨烈摊开手掌,沉默地回望她。
这条项链伴了她多少年,连她自己都说不清了。如今,被杨烈一圈一圈套在另一个女孩腕上。
睡熟过去的人若有所感,拉着他的手塞进被子里蹭了蹭。言九口鼻都闷在被下,含糊地咕哝了一声,声音有些泛哑。杨烈将薄被拉下几分,俯下身抵着她的额头,低声回道:“嗯,我回来了。”
–
“你说他不会回来?”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