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韫玉在敖润的下方位置坐下,正好能看见坐在侧前方的傅声书。她垂下视线,以不变应万变。
四人皆坐下后,有两列侍女端着饭菜进来,却不放在八方桌上,而是停在两侧不动。然后一个头发尽数梳起束在后脑勺,佝偻着腰的妇人缓慢地移动着脚步从门外走进来。
妇人穿着一身半旧衣衫,好几处衣服边缘因为浆洗已经发白。她的手上布满了皱纹,指甲剪得整整齐齐,显得很洁净。她已经很老了,眼睛也不大管用了,活动的时候下意识地伸出手在空中摩挲。但她走出的每一步却很笃定,似乎这条路她已经走了千万次烂熟于心了。
借着那位妇人将饭菜布置在桌上的时候,离得近了,石韫玉才注意到。妇人的身上有被烈火焚烧又愈合的痕迹,因为和皱纹混在一起反而不大明显。她已经年老了,烈火焚烧了她的美丽,皱纹却又帮她掩盖了烈火的痕迹,然而,又有谁会去欣赏注意一个老人的美丽呢。
她的眼睛也是也火烟熏瞎的。
妇人拿着公筷在星岳的菜碟里布了一小筷子菜。
星岳:“姜姨,星禾回来了。”
敖润:“......姜姨。”
姜姨循着出声的方向,对着石韫玉笑着点了一下头:“星禾回来啦,姜姨给你夹你爱吃的菜。”
石韫玉不忍地低下头。
敖润僵着身体不动,姜姨慢慢挪到了她和石韫玉的身边,夹了一筷子菜正要放在石韫玉的菜碟里。敖润突然伸出筷子将姜姨手中的公筷打掉,然后又将自己手中的筷子扔掉。
噼里啪啦的筷子声熄灭后,厅内回归一片寂静。
“砰”得一声,姜姨神色惶恐地跪在地上,整个腰弯成了一种奇怪的弧度。原来她的腰因为长时间弯着,脊椎已经不能活动直起了。
敖润冷着脸。
星岳笑着起身,捏着姜姨的肩膀将她从地上提起来:“姜姨你去门口待着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姜姨如逢大赦一般站到了门外的风口处。
星岳转头看了几眼屋内静默的人,哈哈大笑了几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见敖润还在生气,亲自盛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姜姨在我们家待了这么多年了,再不喜欢也不能不尊长辈。”
话中半点苛责之意也没有,是句不太用心的劝告。
敖润冷着脸:“母亲不是说过吗,权当一条狗在家里养着。我还以为哥哥早就将她赶出去了,没想到还留着她。”
星岳咽下一口饭菜,道:“如今腾蛇族内,只有她一个长辈了。”
敖润:“长辈?她算哪门子的长辈?”
星岳:“先吃饭吧。你好久没有吃家里的饭菜了,我记得这些菜都是你喜欢吃的。”
敖润:“看来哥哥的妹妹还是太多了。我怎么在里面看到了几道那个人喜欢吃的菜?”
星岳笑道:“你们的口味相近,想来是下面的人糊涂了。”
敖润阴阳怪气地开口:“人家现在可跟我们划清关系了,哥哥可别乱攀关系。月殿呢,他不来吃饭吗?”
星岳已经吃了小半碗饭,专注着吃饭头也不抬道:“父亲和王叔死后,我们许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
敖润:“一家人一起吃饭不是祖宗定下的规矩吗?看来,祖宗定下的规矩并不是每条都有人听的。”
星岳放下碗:“星禾,唯有祖宗规矩不能言说。还有,只有我们两个才是一家人。”
这顿饭吃得石韫玉消化不良,她严重怀疑这是星岳的故意报复。后面星岳和傅声书有事离开,石韫玉木着一张脸起身送他们。
傅声书在经过她的时候,回头从袖子里扔出了一个小东西给石韫玉。
她忙不迭地接住抬头去看傅声书。
那人笑吟吟地对她眨了一下右眼,转回身体跟上的星岳。
石韫玉摊开手掌低头一看,是一块被包在牛皮纸里面的饴糖。她不由得笑了一下,用糖来哄人,果真是个被家里人宠着的小孩子。
然后又叹口气去看身后沉默的敖润。
那里坐着一个自小就被家里人嫌弃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