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历经流离坎坷,但眼下能够和家人团聚,何尝不是侥幸。”
大概是看出了伍宁无聊,驾车的侍卒突然和她闲谈起来。
伍宁深有感悟地点了点头:“嗯……”
“女公子不也是吗?家中遭遇大祸,但至少兄妹二人相依为命,不用孤身一人浪迹天涯,又何尝不是上苍垂怜?”侍卒说。
伍宁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是个相貌平平的青年人,表情和他的长相一样平淡,确实像是会给人灌这种幸福鸡汤的人。就是不知为何,楚国伍氏的惨案在吴国好像也已人尽皆知。她想了想,觉得不知该回什么。
不过侍卒并未觉察到她的心理活动,还自顾自地说着:“伍公子的经历着实骇人听闻,幸好还有你这个妹子相伴身侧。若是没有你,公子孤身一人,不知会有多么寂寞。”
伍宁觉得自己的手臂上冷不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倒是以为我哥大概觉得没有我更好。”
“女公子,你对伍公子而言,或许比你想象的、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重要。”
伍宁不知该反驳还是该沉默。
侍从驾车将楚夫人和芈胜这对祖孙送至城西宅邸,又送伍宁前往公子光住处。抵达时,伍员正好与姬光议完事,伍宁换乘上自家那辆老破马车,跟着她二哥回阳山去了。
芈胜离开,他原先住的房间便彻底空了出来。能拥有一个独立的房间对伍宁来说倒是好事,她花了点时间将屋子收拾了一下,然而隆冬未过,到了晚上,她还是和二哥挤一张床。
迎回楚夫人之后,吴楚并未即刻休战。
楚王听闻吴军声势浩大,便任命囊瓦为令尹,代替病逝的阳匄总帅全军。囊瓦上任之后,没有立刻出兵反击,而是走防御路线,大修城池,由于吴国水军强盛,因此囊瓦在筑城之余还命人操练了一支水师。
水师练成,囊瓦带着这支军队沿着大江直逼吴国,在两国边境大肆炫耀一番后,没有进犯吴国,而是直接打道回府。
姬光听闻楚军率军临江,连夜带着军队赶至江边,扑了个空。大概是抱着来都来了,不想白跑一趟的心情,索性攻占了钟离和居巢两个楚国边邑,凯旋而归。事后还特意邀请伍员到府上庆贺,而伍宁也得以跟着蹭一顿饭。
“我想那囊瓦才刚耀武而还,楚国边境必然防御松散,便抱着些侥幸的心态,去钟离试探一番——”姬光手臂一挥,做了一个握拳的姿势,“没想到真的如我所料,没费多大力气就将钟离拿下了!”
“之后占下居巢,也是水到渠成。现在想想,只可惜没再向腹地深入,不然以我军之势,说不定可以长驱直入,一举攻破郢都!”
伍宁才不想听姬光吹嘘自己的战功,从头到尾只是默默吃饭。芈胜去了姬梁夫人那里之后,这种“大人的宴席”对她来说便更加无趣。
等将自己的勇武事迹大肆炫耀一番后,姬光才终于收敛了亢奋情绪,突然地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宝剑已成,何时使之?”
话音刚落,一名密使匆忙闯入席间,跪在姬光面前,叩首道:“楚王新丧,楚国之内,正起嗣位之议。”
密使报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同一个人身上,所思所想,心照不宣。
伍宁持筷的手僵在半空,也来不及去擦拭嘴角挂着的那颗饭粒。
楚王……就是她二哥说要啖肉饮血、生吞活剥的楚王。
——死了?
偌大的宴席之间,迎来了一阵死一般的沉默。
沐浴着众人目光的少年淡淡开口,仿佛事不关己:“先前几次与楚兵交战,让吴国尝到了甜头,此时应趁楚王新殁、局势不稳,向王僚上奏发兵。公子可荐盖馀、属庸二人为将;荐公子庆忌连接郑、卫二国联军伐楚;荐季札出使晋国,以窥中原。”
这是要借楚王之死、王僚好大喜功之际,剪除他的势力,为专诸的刺杀制造合适的机会!
坐在伍员对席的夫概一下子就明白过来,看向主座:“兄长,这可是天赐良机啊!”
姬光回过神来,面上绽出一个巨大的笑容“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子胥,我适才还担心,楚王一死,你就不打算帮我了呢!你啊,可真是上天赐我的良臣!哈哈哈哈哈!”
说罢,席也顾不上吃了,立刻让密使联络各方,准备执行计划。
夫概倒是依然稳坐钓鱼台,对伍员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伍宁觉得身上阵阵发冷,后背有冷汗滑过。
伍员想要楚王死,这是毋庸置疑的事,但绝对不是让他这样死去,这样……平平淡淡地死去。他定想要让那人活着,受遍这人世间的酷刑之后,然后再让他在无尽悔恨之中慢慢死去。
这样寡然无味的寿终,如何称得上报复?
如何能发泄他内心的痛苦和不甘?
如何匹敌他父兄所受的冤屈?
即使伍宁并不希望伍员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