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回了神,脱口问:“几点了?”
西祁嘴角微不可见地抽一下,停顿片刻才从善如流;“快十点了。”
“嗷,好晚了。”
她干巴巴地应和一声,却再找不到别的话。
他们已经太久没见了,当她和顾西祁独处时,哪哪都觉得不自在。
或许是因为曾经太熟悉了,这一分一厘的疏离都教她无措。
她眼神闪躲不去看他,一时搞不太懂眼下的情形。
几个小时前一个眼风也不给她淬在冷漠里的人,此刻坐在这与她心平气和地讨论几点?
他那形影不离的小女友人又在哪?
想到那身姿曼妙性格跳脱的年轻女孩,池素的理智苏醒了大半。她站起身紧走两步,递还他的外套,仿佛再过一秒就有人跳出来指着那件黑色西装抓奸。
她离他仅有半米远的距离,虽是站着却也只比坐着的他高出一个头。
她低头,看见他浓密微卷的睫毛在清隽的脸上投下隐隐绰绰的阴影。
仿若多年前的无数清晨黄昏,他坐在棋盘前,她站在一旁观望,一低头就能看到他沉静的脸和微卷的长睫毛。
眼睛的主人抬头,一张脸褪去少年时的青涩,墨瞳幽深,很黑很亮,转眼就要把她裹挟进某个甜腻深渊。
这双眼睛,是池素凭借记忆描摹过无数遍的好形状。他沉默地看着她,脸上表情很淡,那眼神陌生又熟悉。
半点没有要接过衣服的意思。
池素轻咳一声,打破周身的不自在。如今的西祁,云山雾绕一样,安静,冷冽,比少年时更加沉郁,让她捉摸不透。
“夜里冷,你穿上吧。”她顺势抖一抖手上的外套,自己却没征兆地哆嗦了一下,恰到好处地验证了她所言非虚。
顾西祁瞧见了,眼神微闪,缓缓站起身,瞬间比池素高出半个头。
他们本就站得很近,他起身时,堪堪掠过她半伸出去的胳膊。
池素的左手几乎触到了他白色的衬衫面,手上还搭着一件黑西装,晃晃悠悠。
场景怪异中透着几分不合时宜的暧昧。
她下意识略往回收了收手。
他总算伸手接过衣服,指节修长的两只手一翻一转,一抬手就把外套裹在池素身上。那双手把衣服往她肩上掖了掖。
池素感觉到他的手蹭过她垂在肩头的发梢,有一瞬的怔愣,片刻间那双长长的胳臂几乎把她半圈住。
好在他动作很快,稍作停留手便撤了回去。
他和她的身形差了很多,那对于池素来说过于宽大的外套稳稳挂在身上,把她人罩住了大半,挡住了大半的夜风。
外套上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像是薰衣草又像是柠檬清香,似有若无地萦绕在她鼻端。
池素花了两秒钟才消化他的动作。
她此刻像极了小孩偷穿大人衣服,滑稽里浸染了旖旎暧昧。
她几乎就要扯下外套,那人赶在她动作前沉声开口,“别动。”
话说得不容置喙,带着熟悉的霸道。
“来参加别人婚礼,你要是生病,不是找人晦气?”他似笑非笑,眼里裹挟了促狭的光,总算有了温度。
池素想反驳,到底咬着牙没出声,空气再一次陷入难耐的沉默。
这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了。夜色里顾西祁微皱了下眉。
“你既回来了,抽空回去看看。莉姨很想你。”顾西祁顿了顿,弯腰盯住她的眼睛,“池素,不要小看人。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你用不着躲我或是别的谁。”
他面无表情,声线平缓,话说得分明。
一字一句,仿佛一座看破红尘的悲悯神佛。
他说,他已经放下不再纠缠,所以不用躲他。前尘已过,所以早些归家。
这是阔别重逢的这一日里,他对她说过的最长的话,也是最真的话,直戳心肺。
泪水打湿了池素的眼,她仓忙低头,掩住自己摇摇欲坠的狼狈。
这么多年,她在一个接一个的异乡漂泊,曾在无数个夜里因为想念C市和牵挂在那里的故人辗转反侧。
但她不敢回头,不能回去。她承认五年前的自己是个不够勇敢的人,面对铺天盖地的流言,本能地选择逃避。
回忆些许惨淡,所有关于母亲的眷念都已经在她的二十二岁的开头被撕裂被扭曲,自此再无梦的原乡。
赶在被没顶的悲伤撕碎泣不成声前,她颤着声音说:“阿西,你走,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