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王后窦绾自打跟着皇后进入厅堂就陷入一种尴尬的境地,她进又犹豫,退又不舍,心乱如麻,徘徊不去。隆虑公主见了心生不忍,径自拉着窦绾的手坐到自己身旁。张汤发现平阳公主身边那些女子在窦绾来后,都纷纷向后退去不少,为她和平阳公主流出谈话的空间。中山王后指着平阳公主的玉舞人似乎在说些什么,而平阳公主随手将她佩戴的饰品赠送给王后。
夜晚不灭的珠光从平阳公主的手和每一扇或琉璃或云母制造的窗户处传来,当它们带着珍珠翡翠和黄金的光辉像白鸽一样飞进大厅,整座厅堂都似乎被这些光辉震撼,变得肃穆无声。这情景令张汤想起父亲常常回忆的叔孙通,那个对秦二世不讲信义却愿意为保护还是太子的汉惠帝而死的儒生,为汉高祖刘邦整理了整套朝廷礼仪,叫那些从草芥爬起来的枭雄不再拿刀对着柱子乱砍,让高祖皇帝第一次品味到作为皇帝的尊贵。
只是皇后会被平阳公主的动作取悦吗?
过了好一阵子,皇后才从喉咙里挤出一点笑声,“你们怎么不说话了,明明之前兴高采烈说个不休呀?是不是我吓到大家了,让你们一下子全变成哑巴。”她拾起自己之前扔下的象牙柄扇子,将它投掷到平阳公主桌上,“公主你怎么看这件事呢?”没等平阳公主回话,皇后又笑吟吟说道:“皇帝为了买下卫夫人才给了公主一千金黄金,公主就只给了中山王后这么一件小玩意儿?这也太小气了,还不如公主之前献给窦太后的长兴宫灯呢!”
这话说的实在是太盛气凌人了,不要说平阳公主,其他之前说风凉话的贵人听了也不会高兴。果不其然,张汤看到皇后底下那一连串侧目而视的头颅。
皇后做过许多违心的事,说过很多违心的话,她似乎总在讽刺和冷眼旁观。不管卫子夫是失宠还是复宠,她都倔强得只和自己较劲。每次遇到皇帝和那些不怀好意的朝廷贵戚,她不是一言不发就是一声嗤笑,再无更多的言语,即使窦太后派窦婴亲自来劝说皇后,馆陶公主花了九千万为她求子,她也始终拒绝向皇帝和那些趋炎附势的人示好。
这样的脾气性格注定不能再群狼环伺的宫廷中生存。那些贵戚宠臣,没能耐修建哪怕一座堤坝、没本事驱使哪怕一个稍有本领的奴仆,却擅长见风使舵,又同时长了两颗贪心和势力心,能从一点风吹草动中看到衰败的迹象和气息。他们从窦太后衰朽的手中看到窦陈两家的末日,从皇后的年纪看到她越来越渺茫的生育希望,又从尚且年轻貌美的卫夫人那里看到她成为下一任太子生母的可能,想必在不远的将来,这些卑劣的小人就要提着衣摆到卫家的小门户献媚了。
就像绝大数考虑跳船的贵人,周阳候看着皇后,气息不匀地对张汤说:“到这个时候了还这么高傲,真是令人难以忍受。景帝在时窦婴对我哥哥平平常常,现在却他看成心腹,是因为我哥哥长得不丑了吗?不,是因为窦婴明白窦太后老了,王太后却还年轻。你看看皇后,她已经不是皇帝唯一的女人了,这么多年也没为皇帝生下一男半女,却还是这么骄傲。她真以为自己是价值一个国家的女人吗?把自己看得这么高。我们或许应该考虑温柔的卫氏,她年轻,地位低,算得上漂亮,对皇帝有足够的吸引力,能为皇帝生下男孩儿,对我们也足够有礼貌。知道怎么尊重人!”
张汤听后不由得有些悲凉,或许皇后曾经价值一个国家,但她现在仅能保持自己残存的自尊心,但就是这么一点点自尊,都没有人替她保全了。这感觉就像旅人在雪中燃尽最后一丝火光,而背后是摇摇欲坠的阴天。
皇后存在的价值仅留存于馆陶公主和王夫人那些烧尽的信件和她们其他无人得知的谈话中,她背后是一双衰朽的手在扶着她,脚下却有千万个平阳公主式的野心家等着拉她下马。在历史的长河中,皇后是毫不起眼的一朵浪花;在寒冷的未央宫,皇后是冷尽了的灰烬中,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火花。她作为水的清澈和作为火的余温,都熬不过这个寂静森冷的夜晚。等到第二天的太阳升起,谁能记得她来过?
张汤看在座的精明人,像牲口贩子审视牛羊一样审视着孤独的皇后,由衷生出切实的寒冷感。只不过出现一个竞争者而已,皇后就成了失去灯罩的寒灯,之前趋逢她的人全变成寒冷的北风,等着吹翻她的灯台,吹冷她的灯油。张汤有些可悲的想,“就算我有一日侥幸登上高位,也会很快被打败的吧?到时候若是也失去皇帝的垂爱,结局恐怕还不如皇后呢!”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在他耳畔,“张大人。”这声音熟悉得令人心悸,张汤抬眼一看,竟然是李延年。他不知怎的换上了小黄门的衣服,脸庞虽然还稚嫩,神态却老了四十岁,像是一个披着小孩皮的老妖怪,浑身处处透露出古怪。现如今他正朝张汤打手势,对他说:“有一位贵人要见您,您跟我出来吧。”
张汤正犹豫不决之时,周阳侯却推了他一把,“你太久没回长安了,不知道这个小黄门是谁的人,跟着他走吧,你会新交一份好运的。”
张汤还在犹豫,周阳侯却叹了一口气,“您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