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花(1 / 3)

那一夜过后,他原本不想再看到甘棠。

话语如剑穿过了他一直未能去想明的一切,他下意识在怒火中想要避开,于是从仓促逃离,想要回到只有一个人的世界里去。

他留在这世上,只为了履行契约,直至死亡,他没有多余的想法,没有多余的欲望,也没有多余的恐惧。

也不需要多余的人。

料想骄傲的夜叉也不会再来寻他,那人却在树下东张西望,不断等待。

好似往先他与她争执,打架过后,她还会从他后边蹿出身,拍他肩,唤他一声“小鸟”。

他刺她在先,她回以颜色在后,是非于他起头。可他囿于夜叉宿命又怎样呢?

他也得到过,他也尝试改变过,帝君与旅行者都向他伸出了手,但他也午夜中惊醒,为那些死去的人。

仍是不想见人,却叫人心烦意乱;想问询帝君,却始终没能迈出脚步。

或许就算世间就剩两名夜叉,也可以形同陌路,所有的路本也是一人孤身在走。

不要来见他。

不要靠近他。

业障发作的疼痛让魈身体痉挛,他想要动作,企图离开这里,身体却仿佛灌了铅,将要将他拉扯进深渊。

他一时不察,凑近的人遽然按住他抖个不停的手掌。

……那个说“不”的混账。

明锐升起的怒气中,却隐约闪烁着零星被寻到的欢喜,旋即惶恐与惊慌又冒了出来,会死的,她明明已经死过一次。

魈想甩开那只温热纤细的手,手的主人却牢牢抵住他不放,火的元素力遽然集聚到了她的周身,青黑的业障想要席卷他人的刹那,便被人阻拒了下来。

紫符须臾拍到了魈的心口,药丸从他唇瓣推入,魈听到甘棠平静的话音:“咽下去。”

他不知怎的,动了动结喉。

“看来是我不认识的魔神。”

甘棠把目光投向魈手臂划开的一道,溢流的血液已经凝固,伤口冒出摇曳黑气,是魔物携带的魔神怨恨引发的业障,先处理掉。

明亮的火光遽然覆在伤处,渗入经脉,魈闷哼一声,即便眼下暴雨开始倾盆,冰凉的雨浇在他躯体上,他依旧痛得嘴唇发白,冷汗涔涔。

饶是甘棠烧得再快,魈周身的业障也已萦缠上来,欲将她护体的火焰掐灭。

她耳畔遽然响起魔神的憎厌:“去死去死去死——”

无辜的、不应死的亡魂扼住她的喉咙,无边无际的腥臭气息扑面而来,狂暴沉痛的心绪浸染上了她的心头,他的业障的确很深了。

甘棠一言不发,在惊涛中书写符文,元素力随她调用,护住她灵台清明。

“你担心什么?”

“旁人倒有可能即便知晓业障存在,还冒冒失失靠过来救你,最后沾染障毒,遭受污染,发狂死去。”

她对魈说:“可我也是夜叉啊?”

没有人比夜叉更明白业障,她也不会那么轻易再度去死。

甘棠指着半空雨水浇灌下仍晶亮的金线符文:“能看到这个吗?”

“你伤不了我,我也不会让你伤到我。”

她会做任何能保护自己的事,然后,镇定他的业障。

是那个,不会用同情和怜悯将他推进深渊的甘棠。

她是不会因为他死的。

即便他被业障湮没,她也会杀死他。

手指轻微抽搐,好像有什么落回了腹肚,他混乱的心绪有瞬间平复,魈瞪大茫然的眼,无神地望向前边的人。

视野俱是幻影扭曲,可他知道那人就在眼前。

他并不想把这份孽债强加于她,他却感到了一种无言的安心。

砭骨罪业猛然将他吞噬,魈再也维持不住意识,他欹在树干,紧阖双目,头颅低垂了下去。

少年夜叉身上的业障激烈挣扎,仿佛要浸透周围的所有事物,又被主人拼命束缚在体内不动。

甘棠退了一步,她蹲下身,任凭大雨将她和魈浇得湿漉。她在等待着魈业障的消退。

她自语了句:“你能扛过去的,是吧?”

直到雨势转小,甘棠仍然一动不动,她目不转睛看到魈身上的青烟慢慢熄了下去,她不知道他的心障多少,起码这次他又熬过去了。

业障已再无太大影响,甘棠舒口气,她再度凑过去,把昏迷的魈扒拉上了她的背,要将带回望舒客栈休息。

和过去背的孩子不同,甘棠费了好大劲才将他固定住。魈被雨水浸湿的胸口贴在她背上,传来的热量几乎要将她整个背心都占据住。

心跳了一下,甘棠顿住脚步。

她周遭火焰燃起,刹那将两人的衣裳都烘烤干爽。

隔着布料,她心里的异样终于沉了下去,甘棠纳闷得很:我居然还会因为他有点不自在?又不是没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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