瑁持回过头来,眼神像是丛林里张望的鹿,湿漉漉的如同剔透的露珠,严惊月在对上目光的那一刻,醒悟般相信瑁持并非是为了救她而对更为熟悉的隋宫令下手。
他认知就是如此,不在乎隋宫令是谁的侍从,不在乎她是否曾经关照过自己,所有人于他眼中不过是那只被丢下假山的兔子。
多年之后,瑁持所站的山更高了,也足够摔死更大型的野兽。
他对这些生命压根不在乎,无论是兔子也好人也罢,早在沈无波在贤妃的授意下教会他如何扼杀时,他边走近了不断扼杀,以生命垫脚的路。
“我舅舅更有远见一些。”瑁持甚至没有半丝惊慌:“所以我相信舅舅留下你有他的道理。”
严惊月偏过头去:“随你。”
天又下起雪来,郎中见严惊月有些恍惚,开了安神的汤药由侍从去剪,煎好后郎中自己喝了一碗才走,他在阎罗殿里抢魂魄,偶尔也有失手,仍不习惯又魂魄飘的那样不甘,黑白无常勾的也并不决绝。
但抵不过小鬼与人间叛徒勾结,所以时常得手。
严惊月浑浑噩噩睡到黄昏,几个女童哭的肝肠寸断,严惊月在迷宫一般的宫殿找啊找,也寻不到哭声发出之处。
视野中忽然闯出一双摇晃的小脚,严惊月顺着那双脚抬头看去,然后捂着耳朵尖叫着醒来。
原来是个梦。严惊月掀开被子冷的一个激灵,她出了一身冷汗。
不多时耳边若有若无的哭声又想起,严惊月狠掐了自己一把,疼得直掉眼泪,若是痛感真实,那么她不在梦中。
她随手拿过一旁的斗篷披上,推开门的那一刻几乎被风雪劈头盖脸的打了一巴掌,她深呼吸,然后顶着呼啸北风出了门。
院落里静悄悄,廊里有守夜的侍从裹着棉被睡的正熟,廊下一行小小的脚印正在被不断落下的雪覆盖,严惊月辨认了好一会儿觉得并不像是动物。
她沿着脚印走近雪中,深深地雪没了脚面,湿了小腿,严惊月忍着湿凉走过去,房子拐角有只小脚缩了进去,风声很大,大过了严惊月走路的声音。
一个小姑娘看着也就七八岁,脸蛋冻的通红发紫,她只穿着薄薄的单衣靠着墙避风,她正瑟缩小心的望着与严惊月相反的方向,生怕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来捉住她。
严惊月走过去拉她缩不进短到手腕的袖子里的小手,小姑娘兴许手已经冻僵了,好一会儿才被皮肤相触生暖的灼热烫到,她猛地回过头。
严惊月对她微微一笑,做了噤声的手势。
小姑娘看见了,但还是颤抖着问道:“你是来救我的仙女吗?”
冰天雪地中,严惊月的心正在悄然融化,小女孩的脸变得那样模糊,以至于她捕捉不到任何特征,在一瞬间,模糊一团的五官不断变幻。
一一闪过严惊月见过的每一个女孩的脸,她忍不住看了看四周,分不清自己是在陆府,还是刚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个小院落。
每一个小姑娘都还是鲜活欢快的模样,跑着笑着,凑在一起玩着幼稚但可爱的游戏。还不知道她们将要被可怕的规则分裂,更不知道自己会被别人的欲念吞袭。
“我是。”严惊月轻声说了个谎,伸出双臂把小姑娘抱在怀里。
她们小心的穿过长廊,听着院外不断传来的微弱哭声,回到了屋子里。
小姑娘不敢躺进干净昂贵的锦被中,严惊月温柔的帮她脱掉被雪浸湿的衣裳,安慰她:“这里很温暖,快进去吧。”
她太过温柔,小姑娘听话的缩成一团,仍然不敢相信自己正在被人拯救。
这跟她奢求的梦太过相似,一位没有任何攻击性和恶意的大姐姐将自己拥抱到温暖安全的地方,而拯救本身那么美丽和动容。
严惊月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只是一遍一遍的催眠着她还有自己,以及一个又一个被贤妃豢养训练,在送到危机四伏之地挣扎求生的小姑娘。
小姑娘听着不太明白的摇篮曲安然入睡,梦里宛如桃花源,她将在那里扎根生长,随着季节变换唱着好听的歌,在下一年的春天抽枝,夏天开成一朵美丽的花。
她会在结果的那一刻,落地成精,化成漂亮的人形,等待着冬日降临,大雪覆盖一切黑暗,她会去拥抱下一个瑟缩发抖的女孩。
会有一天,不毛之地开遍花朵。
严惊月脱下华而不实的衣裳,换上便捷简单的小袄,她拿过瑁持用来杀掉隋宫令的尖刀,上面的血迹已经擦拭干净。
她再一次走近冰天雪地。
七八个小姑娘在柴房里小声啜泣,两个台舍当差人装扮的男人在厢房里喝着酒吃着肉,他们对着柴房里的哭声发笑,在她们的求救中得到满足。
严惊月坐在墙边等着那些笑声消失,然后轻轻推开门,两个男人在酒气熏天中睡的无比安详,全然不知危险来临。
尖刀刺入喉咙,血溅到了同伴的脸上,醉醺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