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令孟鹤云最不安的。
帝心如渊,梁惠帝借机敲打他这个左相不假,但其对戚无良的态度才是最诡异的。
那不是宠信,是一种宠溺纵容,就像一个慈父看着顽皮幼子胡闹,非但不会生气,反而会顺着幼子的心意纵容其翻云覆雨。
梁惠帝话音落,戚无良拱手,朝君王一笑,“陛下,臣年纪尚轻,说话不知轻重,方才玩笑之言,若是吓到了左相和满殿重臣,无良在此和各位大人赔个不是。”
“吾等不敢。”满殿跪着的大臣颤颤巍巍地回道。
戚无良又朝孟鹤云拱手笑道:“左相可嫌弃无良心直口快?”
孟鹤云板着脸,“不敢。”
梁惠帝:“既然孟爱卿不怪右相无礼,那众卿便起身吧。”
跪着的朝臣微微抬起脑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颇有点不知所措,他们之所以会跪,皆是戚无良妄语所逼,如今陛下这一言,反倒像是他们被左相所害而跪。
君心偏袒至此,一群在官海“历练”多年的大臣们心里也有了数。
梁惠帝:“怎么?还要孤请尔等起身吗?”
“臣等不敢。”
众臣叩首,随后纷纷起身,唯独孟鹤云跪在原地。
梁惠帝眼眸微冷,“左相这是何意?”
孟鹤云是个最懂君心、知进退的人,恭敬启奏道:“陛下,老臣年迈,出使南楚而归后更觉岁月加身、常有病痛,恐无法再主持本次科举,愿退位让贤,将本次科举主考官之位让于有才有德之辈。”
梁惠帝:“左相劳苦功高,出使南楚已是辛劳,科举之事关乎我大梁国祚,繁琐任重,若左相身体不适,确实不宜再操劳,那不如由戚爱卿担任……”
“陛下不可!”
梁惠帝的话尚未说完,礼部尚书谢献泉已经跳了出来。
孟鹤云太阳穴一突突,心道:不妙,谢献泉这个蠢货!
谢献泉着急出言阻止也是有缘由的,孟家和谢家分属一党,孟鹤云多年主持科举,获利最大的实为谢家子弟,仕途官路、平步青云的通天坦途因戚无良一场妄言闹剧便断了,谢献泉不甘!更何况今年他的幼子也要参加科举,本已内定为三甲榜首,若是主考官一换,这唾手可得的功名利禄怕就要飞了!
“陛下,左相是天下儒生之楷模,受天下读书人敬仰,担任主考官是当之无愧,戚……右相自己也说了,她年纪尚轻,在朝中、乡野皆无圣贤之名,与左相口中的有才有德之辈尚有差距,担当主考官恐惹非议。”
“呵。”
戚无良张嘴就是一声冷呵。
梁惠帝看向她,后者拱手禀告,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嚣张模样,朗声道:“陛下,臣一直觉得‘天下儒生之楷模’一词甚是荒谬。”
说着,她用手转动轮椅,面朝孟鹤云,“敢问左相,您扪心自问,论注经释文,您比得过空禅院的已痴方丈吗?论传道解惑,您比得过文坛大家左思道吗?论民心所归,您比不得驻守边镇三十载、造福一方百姓的儒官叶集风吗?既然什么都比不过,何谈天下儒生之楷模?何以受这天下读书人敬仰?凭官高势大吗?”
孟鹤云眉心直突突。
偏偏谢献泉那个蠢蛋还在厉呵:“戚无良,你放肆……”
孟鹤云急忙一语打断了谢献泉的叫嚣,“陛下,臣举荐右相担任此次科举的主考官,右相年纪虽轻,但胆识见底远超常人,此次主持科举,定能为陛下选出一批忠君爱国的贤臣志士。”
谢献泉哑巴了。
戚无良却是若有若无地勾了勾嘴角,孟鹤云这是给她带高帽子,若是此次科举砸了,选不出德士能臣,便是她戚无良之过。
梁惠帝并未顺着孟鹤云的话说下去,而是浅笑看向戚无良,“右相,你以为如何?”
那一身黛紫官袍的年轻卿相俯首躬身,铿锵有力地回禀道:“臣,定不复陛下所托。”
选不出德士能臣又如何?
她不是来当贤相的,她是来亡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