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开外的瑶姬山上,苏蕙宁和司徒钊并肩而坐,远处山脉相连,延绵起伏、无穷无尽。
苏蕙宁拿出玉麒麟:“失而复得,还给你。”
“那么我呢,算不算你失而复得的惊喜?”
司徒钊没有伸手接过,而是定定地看着苏蕙宁,见她良久不语,追问道:“你想离开,是因为义庆王薨于潼关之战,是因为你无法接受害他之人可能是圣上,你觉得我们之间隔着父辈的仇恨。可是如今你也知道了,我的母族全部因圣上而死,甚至我的母妃直接死于他之手。若论仇恨,我们有着同样的仇人,我们是一样的人了,你还要离开吗?”
苏蕙宁把玉麒麟塞给司徒钊,将头转向一边,尽量不去看他,眼圈已经抑制不住地泛红。司徒钊仍旧不肯接过,赌气道:“我把玉麒麟送给你了,你有完全处置权,就算你把它扔了,也是它的命。”
“我自然可以,但它是麒麟,它的命不应该是被丢弃,而是应该被保护。曾经不幸丢失,只是命运的小插曲。”苏蕙宁站起来,指着天边的鸿雁道:“鸿鹄翱翔于天,哪怕短暂折翼,终将振翅高飞。”
“鸿雁振翅,总是比翼齐飞。”司徒钊看着苏蕙宁的背影,忍不住再次试探道:“蕙宁,跟我一起回去吧?我知道你有很多不甘,但过去的事情我无法改变,就像我无法改变母族被父亲所灭、母亲复仇被杀的事实,我只能用余生弥补你所有的缺憾。给我个救赎的机会好么?”
“父辈的事情,我不会迁怒到你身上,‘救赎’二字也就无从谈起。”苏蕙宁对上他期待的眼神,“我离开,也不是因为仇恨,或者说不完全因为仇恨,更多的是因为割裂。我曾经那般渴望做一个环绕父母膝下的孩子,也曾经把他当作我的父亲,我实在不知道,今后该以怎么的身份面对他。但我嫁给你,必须时时面对他。”
司徒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神色黯淡下去。苏蕙宁终究不忍心,再次解释道:“我有时也在想,若当日入主长安的是父亲,天下会比现在更好一点还是更差一点?但我没有办法假设不曾发生的事情,就像我没有办法假设,如果父亲还活着,对我的付出比圣上多还是少?我不敢面对生恩与养恩的拉扯,所以选择逃避,请原谅我的胆怯。”
司徒钊仿佛认命一般,站起来与苏蕙宁并肩,接过玉麒麟反复摩挲,看着远方的眼睛渐渐聚焦,语气坚定道:“只有我们足够强大,才不会被背刺,才可以硬气地说五族皆容国子民,才可以为寒门士子谋一条出头之路,才能让仁善者所愿皆得、作恶者终得报应。所以我们不能躲、不能让,不仅不让,还要争,要争到这份话语权。蕙宁,我尊重你的任何决定,但我会一直等着你,我的妻子只可能是你。”
鸿雁比翼划过天边,皋鸣回响。百里开外的太极殿内,回荡着群臣的激辩,他们争论的焦点在于是否重开恩科。
司徒佑看着吵得不可开交的群臣,抚额问道:“秦王、梁王,你们觉得呢?”
他近来时常觉得身体乏累,听不得吵吵闹闹,今日破天荒早朝,是为了宣布瑾妃怀孕的好消息,以及他要大赦天下以示庆贺。这本是常规操作,群臣皆没有意见,偏偏有人趁机提出,大赦天下还不够,理应重开恩科、施恩天下,方显普天同庆。
一石激起千层浪,要知道,科举是在世家大族的联合施压下被迫暂停的。他们的理由很充分,古往今来做官要么靠军功、要么靠举荐,耍笔杆子纯粹花拳绣腿。当然,这是摆在明面上的话,没说出来的是,谁不想自己的子孙后代蒙荫受益呢?如今旧事重提,自然受到一众反对,很快朝中分成世家子弟和寒门子弟两派,吵吵嚷嚷、没有结果。
司徒钊才回到朝堂便遇到此等大事,担心其中有他不了解的前因后果,加之圣上先点的司徒铮、又点的他,于是决定把先开口的机会让给弟弟司徒铮,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司徒铮抢着迈出人群,手持笏板当仁不让道:“儿臣以为,容朝开国十多年,从战火纷飞到海晏清河,离不开父皇殚精竭虑操持政务,离不开边关将士奋力厮杀,离不开世家大族出钱出力,若是重开恩科,势必会挤占军士和门荫的位置,只怕会寒了大家伙儿的心。”
当即有人附和:“秦王所言极是。臣还有补充,若是耍耍笔杆子、动动嘴皮子就可以一步登天,谁还会辛勤劳作呢?试想一下,农民不耕作、工匠不做工,当兵的不打仗、经商的不做生意,所有人闷头苦读,世间将会成为什么样子?”
“此言差矣!”司徒钊想到了报国无门的胡文广、想到了一心苦读的许达川,决定为他们争取一线机会,于是坚定地迈出人群,铿锵有力道:“科举从来不是简单的耍耍笔杆子、动动嘴皮子,恰恰相反,有了耕作经验,才能写明白如何获得好收成;有了做工经验,才能说明白如何提高生产力;深谙战争才能写出兵书,满腹生意经才能让世间更繁荣。说到底,门道都是从经验中摸索出来的,而这种经验,正是世家子弟所匮乏的。所以儿臣以为,应当重开恩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