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如此陈词必然招致另一方的报复与暗害，也绝好过被两方同时视作无足轻重的弃子。
待令史记录完毕后，主审官吏便追问道：“四月十九前几日与当日，苏寺卿都做了何事？”
“四月十五日，昭国军队曾发兵突袭襄阳城北郊，故而白将军亲自领兵布阵、率军出击，在谢将军的协助之下连战四日，将敌军暂且逼退至沔水北岸扎营。这几日里，城中的辎重运输与百姓口粮配额便皆由我负责，此事几位自可调相关州郡官员询问，另外，襄阳城中的卷宗内亦有记载。而四月十九当日，我与琅琊王殿下及二位将军在军营主帐中商议局势，直至斥候来报城中生变，方才赶往城中察看。”
“那么苏寺卿在四月十九至五月十一之间，又去过何处？”
“奉白将军之命前往新城郡借粮。”
“那段时日里新城郡守似乎正巧遇害？”
“不错，此事由新城郡都尉钟晔接手调查，最终查明是昭国细作所为。实际上，那一夜同时走水的，还有我所居住的客馆，只是我恰好未曾入睡，才得以逃出生天。此中始末，诸位也自可向钟都尉核实。”
主审官身旁那名精瘦的官吏听得此言，不觉嗤笑一声：“竟陵钟氏的人？苏寺卿还真是会选。”
另一名其貌不扬的中年官吏亦是附和起来，暗含讥讽：“你难道不知苏寺卿向来很是会审时度势？”
苏敬则微笑道：“这只是碰巧，竟陵钟氏子弟多居于荆州，如今又是旧案平反，能在一郡之中任职，也不是稀奇之事。”
主审官吏以眼神制止了二人，又正色问道：“那么，下一个问题——苏寺卿对你方才所说的连环坞可曾调查过？据我们所知，这些人不仅两度毁去官粮，更是在你议和返程之时动用十余人刺杀。如此大的阵仗，想必苏寺卿没有不注意的道理吧？”
终于到了。
苏敬则心下暗自喟叹，而后神色如常地答道：“烧毁府库粮草之时，那些人既留下了暗器，又留下了幸存的值夜士兵，这样的行事风格极有可能是受人委托前来生事的江湖杀手。”
“如何断定是受人所托，而不是连环坞自身所为？”
“连环坞毕竟也只是江湖匪帮，他们固然能够对付府库的值夜士兵，却未必熟悉荆州各处的官署，更难有门路进出府库要地，除非另有势力暗中插手。由此推测，与连环坞合谋之人，想必熟悉荆州官场，且财力雄厚。”
精瘦官吏又是轻哼一声：“苏寺卿这样说，话里话外莫不是在暗示——官匪勾结？”
中年官吏若有所思地沉了沉面色，一言不发。
“这的确是最大的可能。”
“证据呢？”
“证据便是方才所说的刺杀，诸位想必也能做出这样一个推断——勾结连环坞之人的目的，或者说目的之一，便是杀死我。”
——
“谢将军，你的这一句话，孤却是听不明白了。”清暑殿中，陈定澜含笑打断了谢长缨的话语，她口中虽说着不明白，凤眸之中却分明又是一派清明与了然，“无论是谁雇佣了连环坞，甚至是控制了连环坞，以他的财力与权力，根本没有如此大张旗鼓却只为谋害一人的道理。何况……苏寺卿固然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但无论在哪一方面，都还远远不曾重要到必须杀死他不可的地步。”
谢长缨早已料到陈定澜会如此发问，此刻偷眼觑着她隐于珠帘后的神色，心下又明了了几分——陈定澜或许心中早已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已定下了对他们的处置，如今不过只是在试探每个人是否堪用罢了。她深吸一口气，暗自感慨着苏敬则对这些人心思的把控，而后肃然开口：“殿下，若说权势、地位、声名，那么您所说的的确不错。但臣想说的，是另一件事——一个关于江陵官署中荆州历年旧卷宗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