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落在万物身上,都是一样的白霜。
本该如此。
抿下唇,她平静地,自然地将食盒递到秋金手上,弯弯眉眼,示意她前去送膳。
“嚯,总算能吃上饭了。”
杜憬卓抬眸,余光瞥见有红色裙摆扬起道弧度,一闪而过,转而撇眼为首的秋金,眸色微动。
崔严泽看着秋金等人下去的背影,幽幽说道:“这武将家的侍女就是不一样。”
杜憬卓破天荒地接了他这句没用废话:“有何不同?”
他折扇一展,像模似样地轻晃下:“摆菜,收盒,走人,一气呵成,连句话都不和我搭。那背影挺直,要不是素日规矩训得好,脚步都能铿锵出声。”
像是想到什么般,他稍顿下:“但你那位新婚妻子,看起来倒无传闻般粗鄙,瞧着甚是温婉柔顺。”
音还没落,就感到令人脊背发寒的凉意落在身上,他缓缓转头,正对上杜憬卓那令他头皮发麻的目光。
“轻重不在彼,美恶由自身。扶泽,慎言。”①
话语中隐含警告,崔严泽哑了声。确实,他有些忘形,君子不议人,虽他不是君子,但也不应当在背后嚼旁人舌根。
此时间,林中只闻竹叶沙沙声。
良久,宛如清泉水中沁着凉意的声音响起:“女子不必非得温良顺从,天地万物,各有不同,皆熠熠生彩,何必只求一种?”
对这件事,怎么突然多话?崔严泽掩去惊讶,他与杜憬卓从小相识,自那件事后,杜憬卓便成了如今这淡漠的样子,冷得像座冰雕。
疑惑只在心打个转变消散,他也没多想,就当杜憬卓为他搭个梯子,顺坡下驴,他岔开话题:“着实,道生万物,何必拘泥同化?不过...提起道,那日,张天师居然送字贺婚。”
“你离开三清山都快四五年了吧?一直未有往来,怎得这次送字来?”
“我亦不知。”
说的也是,天师的想法谁能知晓?崔严泽向来不是纠结之人:“赐的字意头挺好,天师赐福,喜得良缘。”
杜憬卓持筷的手稍顿,眉眼未动:“我从不信这些。”
“不信这些?”他轻笑:“那你为何每月十八日,都要去城外道观拜祖师爷?”
“清净。”
啧,意料之中的回答,这才是杜憬卓嘛。
膳后,他还想再竹林中饮杯热茶,尚未端起杯子,就被抓去看账本。
素日清净竹林,回荡声声哀叹。
如此这般,翻看账本,比对效验,竟做了五六日之久。
崔严泽摊在书房椅上,面色痛苦:“六日!整整六日!你知道这六日我都错过些什么吗!?”猛地趴到桌上,睁大双眼,直勾勾瞪着杜憬卓:“同僚踏青纵马,诗宴嬉笑玩乐,大好春光辜负!我在这暗无天日的书房,同你看了六日账本!”
颤颤巍巍指向近几年来,摞起来已有一人高的账本,深吸口气,咬牙切齿:“若不是你娶妻,将咱们照顾得面面俱到,白日有糕点,晚间有汤羹。我真得死在你这书房!”
“......”
“你别拿你那张死人脸看我!我要回府!我要休息!”
坐在桌案后的杜憬卓,抬手按按眉心:“只找到几处可疑,未有实质上的证据。怎能就此...”
“那也不行!我要回府!”
别开视线,杜憬卓微不可察地拧拧眉头,转动着右手上的翠玉戒。此案有许多疑点,偏生证物太过完善,完美到令人心中生疑。
这些账本翻来翻去,也就只有这几处可疑,确实没有在翻下去的必要。
算算日子,也该去了。
他缓缓起身,行至崔严泽面前,轻轻踢他脚。
“作甚?”
抬手抚平袖上褶皱,垂眸淡漠道:“出门。”
崔严泽一骨碌爬起来,崔家人皆有凤目中迸发出兴奋的光彩:“你当真放我走?”
“我有拴着你吗?”
崔严泽愣也没打,转身打开书房门,定定站在院中。
杜憬卓缓步踏出,目不斜视地越过他身侧,显然对他时常奇怪的举动习以为常。
果不其然,他还未碰到院门,便听到身后传来声感叹:“这样好的阳光,我终于又见到了!”
就不该借调他,杜憬卓垂目,拉开院门,尚未有所动作,就瞧见双软缎绣花鞋。
略愣下,他缓缓抬眸,正撞进双翦水秋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