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他对她的反抗感到意外,她的持续冷漠,打碎他的憧憬。
不让他碰她?
难道她还想“替夫守节"不成?
“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一个死人,你还想着他吗?!”明滢不允许他这样说,眸子里闪着坚毅,字字清晰有力:“不管他如何,他都是我的夫君,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改变。忍不了,那你就一刀杀了我,你不杀我,我们就这样过。”
她与裴霄雲,早就恩断义绝。
也只有仇,没有情了。
裴霄雲一手握拳,捏得手骨咯吱作响,脸上浮起阴鸷的笑:“好,你很好。”
说完,冷冷拂袖离去。
一眼也没再看她。
他的言行举止让明滢本能的害怕,她真以为他要出去拿刀来杀她,裹着被子往后缩了缩,攥着冰凉的指尖,引颈受戮,一点点等待死亡的降临。可直到烛台被风吹熄,也再没听到他的脚步声。她微微松了一口气,疲乏无力如流水般裹上心头,瘫软了下去。深夜,关州大狱。
血腥弥漫,处处都是死人。
贺帘青满脸菜色,看着一具具被抬出去的血淋淋的死囚犯尸体,胆汁都快吐了出来。
看着门口放着的混杂着带血毛发的饭菜,任凭腹中空空,半分胃口也无。他与行微从悬崖下死里逃生,互相搀扶着回到杭州府上,即刻就被人带来了关州,一路上吃了满嘴的沙子不说,到了关州,就被扔进了大狱里。他知道,是他触怒了裴霄雲,他在暗中提点他,再多管闲事,他就会成为那些死尸中的一个。
听说明滢照旧被抓了回去,林公子也不幸坠崖身亡了。他蹲坐在墙角,抓了把干枯的稻草,看着碎屑从指缝倾泻。不免感慨,白折腾这么一遭,到底是对还是错。若那日他抛下行微,独自远去,如今应该在云游四方了。做这么多徒劳的事,只为换心中一个踏实,也没什么值不值得。至少他在这种地方,还能睡个好觉。
一声沉响,铁门开合,带进来的风瞬间冲淡了浓重的血腥气。贺帘青以为是送饭的狱卒,连眼皮都未抬,有气无力道:“别送了,看到那些东西,我前天的饭都要吐出来了。”
真是难为裴霄雲了,每日都变着法子来恶心他,饭菜里不是碎肉就是手指。可那动静却未止息,一只干净的食盒放到他身旁,传来女子不咸不淡的声音:“赶紧把东西吃了,主子等着你去配药。”贺帘青霍然睁眼,有几日不见,行微换了行装,又是往常那身黑衣,高束着发,一副不近人情之样。
他难以联想到,那日他们掉落水涧,她身受重伤,舍命把他捞上来的样子。只有他知道,她不是只有那一张冷肃的面皮。可她似乎习惯用锋利坚硬的刺来装饰自己,他只见过一瞬她狼狈柔软的样子。
他缓缓打开食盒,饭菜虽然简陋,但胜在干净。裴霄雲自然不会这般善待他,这些东西应该是她偷偷送的。他用余光打量她,她的身形没有以往挺直,双手环胸,半靠在墙上,浅浅蹙着眉。
不必说,定是裴霄雲责她办事不利,让她去领了罚。“多谢了。"他拖泥带水般收回视线,边拿出饭菜,边叹道,“若那日你听了我的话,也就不必受这一顿罚了。”
他们湿淋淋地从水涧爬上来后,他便提议,若是他们回府,裴霄雲定然会怪责,没什么好果子吃。
不如就此各朝一方,分道扬镳,去哪里都可以。行微眉心一跳,忽而拔出剑,抵在他脖子上:“你救我,我救你,我们算是扯平了,你骗我的旧账,我还没跟你算。”“我只是说说而已。"贺帘青无奈摊手,“我们这不是兜兜转转又回来了吗?她还是和往常一样,脾气爆,心肠硬,说了两句就要拔剑。僵持几息,行微对上他的视线,脑海一片混沌。不知为何,近来总会有这种感觉,像是有什么极为不好的记忆亟待破土而出,要填补她脑海的空白。
可那千丝万缕的乱麻找不到首尾,稍稍一牵动,身心便尤为痛苦。走?可她该去哪。
记忆恍恍惚惚,她记不清家,也记不得家人。她将剑收回剑鞘,淡淡开口:“我不知道要去何处,我只想跟着主子,找乌桓人报仇。”
至于报什么仇,她想不起来。
贺帘青还以为她油盐不进,没想到她竞会认真答他。他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的师父与师姐,也死在乌桓人刀下,我也恨他们,可我想,他们应该希望我好好活着,你的亲人,想必也是如此。”他说着,眼眶泛起红:“我相信终有一日,我们中原的铁骑会踏平乌桓国,让他们杀人偿命。”
行微紧握着剑柄,手腕在袖间颤动,听着他的话,心口止不住抽痛。也不知是在因何而痛。
明滢几乎是彻夜无眠,只要一闭上眼,眼前就都是林霰面目全非的样子。他为救她而死,可她却不能替他收尸,不能送他最后一程。她愧对他,是以,她都不敢叫他入她的梦。她静坐了一夜,直到眼尾再也流不出东西,眼前虚浮,像具失了精气神的游魂。
大清早,一缕光亮照进,她浅浅眨动眼皮,并没有什么能勾起她的神思。丫鬟呈着衣物走进来,欲给她梳妆打扮:“姑娘,该起了,船已在渡口等了,大人要带您去徐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