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梅灼雪(19)
书吏不晕则已,一晕晕出个乌龙。
按他原定的计划,他会先一步接到梅家子,再将他引荐给村长和村中老人,让他们逐渐熟悉他、承认他,把他当作他。之后,他会闭门养病,足不出户,直到油尽灯枯为止。届时,村里的老人会为他秘密发丧,而梅家子会从他病逝的屋里出来,成为村中新的先生。
老人这关过了,大人不会多嘴,小孩又不记事。他们只会以为先生病了一场后”变"了不少,却不会去深究“变了"背后的原因。可以说,只要梅家子安分做个先生,活个十年八年的不成问题,总会等来东山再起时。而他,也算了却了心愿。
但坏就坏在他晕了过去。
人命关天,梅灼雪只好把他放上板车,紧赶慢赶地送进村里,喊人找大夫。但破落村子哪来的正经大夫,只有一个赤脚郎中。他将书吏的脚抬高,往人嘴里塞了一块姜,再在他人中一阵掐捏,拍打脸颊,书吏可算醒了过来。皆大欢喜!
梅灼雪一跃成为书吏的“救命恩人,变成了村里的座上宾。他以为村人刚经历过盘剥不久,见他缺手断脚、面容损毁,定会联想到什么,进而盘问他的身份,或许还会将他扭送官府。可他委实想多了,身有残疾者在盛京是不多见,在偏远小地可不少见。官府为了抓他,几乎把十里八乡的所有残废都搜罗个遍,光这几月,村人见过的残废就比过去几十年还多,早看麻了。什么缺了半边脑袋还活着的,什么长了三十年还像个婴孩的,什么出生没几年就变成耄耋老人的,什么双胎生下来就是肚子连在一起的……恕他们直言,像梅灼雪这类缺手断脚还毁容的“普通品种",实在是太常见了,不稀奇,都不值得他们出去吹一句“我见过"。于是,梅灼雪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住进了抚寿村,唯一受到的“盘问”是一位婶子略带同情的问候。
“小伙子姓谁名甚,哪里人啊?”
“我……我西北关隘人。“他垂下眼眸,复又抬起,“姓周,单名一个全字,是先生的同乡,也是宗亲。因着家中已无人,特来投奔。”“噫,是同村的啊!“婶子又道,“难怪先生这些天总往外走,原来是去接你?”
“是………
“那怪哩,先生是你长辈吧,你们又住一个村塘子,怎么你能跟长辈起一个名儿?”
梅灼雪已是对答如流:“村子遭了胡奴烧杀,家人都不在了。活下来的人以为′周全′已死,我便成了周全。”
婶子一惊:“胡奴!那你这胳膊腿岂不是……”也是被胡奴砍的!梅灼雪没作声,婶子却自发给他圆上了。她一边骂着"天杀的胡奴造孽”,一边指着一间空置的茅草屋,告诉他这是供他住的地方。“许癞子是大半年前走的,吃酒吃昏头了,一脑袋磕青石板上人就没了。”婶子道:“他是个混不吝的,挣几个铜板全撒酒上了,屋里没人又膝下无子,兜里还没几个钱,连他发丧的银钱都是村人凑的。”“所以你安心住这儿吧,别膈应,这是许癞子欠村里的。人都走了,他的茅屋咱想给谁就给谁。”
梅灼雪几乎没说话,全程只婶子一人说得欢快。临走前,婶子还问:“小全啊,你今年几岁来着?”“十七。”
“也不小了。"婶子语重心长,“别怪婶子话直啊,你虽然不是个全乎的,但也不能学先生一样,屋里连个人也没有。你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先下田几年攒些银钱,往后婶子给你说媒去,这十里八乡的大姑娘小媳妇儿总有个不嫌你的。”梅灼雪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场面。他还在盛京时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但因上头有个死活不肯娶妻的二哥,长辈嘴里的劝婚总劝不到他头上,谁让他是幼子呢。往年总有二哥顶着,他过得顺遂。如今家人都不在了,他骤然面对“长辈”的劝婚和狂风骤雨般的说辞,只觉一时心神恍惚,仿佛梦回过去。婶子最后说了什么他没听清,只记得自己客气地送走了她,关上门,这才吐出一口浊气。
少顷,他翻出一截短烛点上,又撑开了窗户,算是给蛇留了门。接着收拾起带来的东西,扫榻铺床、掸尘清理,没一会儿人就灰扑扑了。窗边传来沙沙轻响,在外头不知窝了多久的蛇钻了进来,找了块干净的地盘着。
梅灼雪大致拾掇一遍茅屋,又打来井水做简单的擦洗,随后往榻上一坐,正想卷过被褥休息,却发现蛇还在角落里。蛇似乎不打算上榻,它盯上了屋里空荡荡的米缸,一尾巴拨开盖头就往里钻,想来是把米缸当窝了。
可梅灼雪哪能让蛇睡在缸里,他们向来是在一张席子上睡觉的,谁也没埋汰过谁,怎么进村以后他能上榻,蛇就不能了呢?“柳溪,这里。“他坐起来拍了拍榻,“榻上够大,也结实,睡得下你。”蛇指了指地,再指向榻,摇头。这又不是修界,一个清尘术就能使干净,她一地上爬的还是不上榻凑热闹了。
梅灼雪看懂了,叹道:“你是一地尘,我是一身灰,褥子也没晒过,还是那股霉味。上榻吧,你不在我身边我也睡不着。”蛇思量片刻,还是慢慢爬出米缸上了榻。正好,她有些话可以现在提醒他,不用等到明天了。
梅灼雪正要下榻熄灭火烛,却见蛇没有要睡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