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正疑惑间,起身准备外出的梅灼雪忽然在药桶的倒影中看到了自己,有一瞬,他发现脸上的烧伤淡了些。
……不会是补到了脸皮上吧?
为何要补这无用的东西?
他没作声,只是熄了短烛出了村,同蛇一道等日出去了。大
书吏一夜未归,与村长谈妥了梅家子的事。待回到家,见梅灼雪确实不在了,是个谨慎的主。书吏松了口气,心说这梅家子能长个心眼真好,往后是能活下去了。之后,他喊人抬走浴桶,又借牛车去了镇上一趟,收些米盐。较之以往的小心行事,书吏明显"大方”了些,他一瘸一拐地行于集市,力争让所有人记住他的跛脚和烧伤的特点。
“这人谁啊?好像见过,又像没见过?”
“诶,这你都看不出来,福寿村的周全啊!前些年被衙头打断腿的那个,听说现在病了,人瘦得厉害。”
“他这脸怎么回事?”
“据说是被烧火棍打脸上了。”
书吏没在乎闲言碎语,只取了米盐回村,再等梅灼雪过来拿走。梅灼雪按约而来,一掂米盐发现份量甚重,不由疑惑:“先生为何给我这许多?″
“我本想留你在村中,但按脚程算,京里快来人了。"书吏道,“你之前藏身何处,就继续藏在那里,一个月后再来寻我。”“我得会一会盛京的人,让他们见到我,又知道我不是你。”梅灼雪面色一变:“此番凶险,先生或恐丢命!”“那便丢了吧,这世道,活着也没甚意思。“书吏依旧淡然,“唯一有点意思的是,我的饭灶里怎生多了几只死老鼠?”“是你放的吗?你吃这个?”
梅灼雪第一次知道补脸皮的重要,他木着脸应下:“是……是我放的,深山没东西吃,只能打点老鼠。”
“除了老鼠,你还吃蜈蚣?”
……对。”
书吏叹了一声:“我灶房里还有些馍馍和饼子,你一并拿走吧。“可吃点人能吃的东西吧,“地窖里的甘薯和浊酒你也带走,菜地里还有些瓜果,我替你取来。”
“先生,不必如此,其实我过得没……
“我原以为我是个苦命人,如今想来,你比我更苦。”最终,梅灼雪两手空空地来,满载而归地走。见蛇盘着浊酒坛子不撒开,他着实无奈,想到这酒坛子拜蛇所赐,更无奈了。“柳溪,你为何要把老鼠和蜈蚣塞进先生家的灶里?"他叹道,“寻常人看到这些,会被吓到的。”
哦,他不说她倒是给忘了。
慕少微上下求索一番,写道:“我的老鼠和蜈蚣呢?”“你没带来?”
梅灼雪:…
由于“浪费"了吃食,他被蛇尾巴一顿抽。好在他没忘记正事,在离开村子前,他特地去了村口一趟,看看那两块蛇推崇的石头长什么样。
出乎意料,他以为两块石头应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摆在村口作“镇器”用,必定有些年头了。
谁知其中一块年岁悠久,看那风吹雨淋留下的痕迹,指不定有个几百年。而另一块石头颇为“年轻",斑痕尚浅,字迹清晰,不像是百年遗作,倒像是近些年新刻上去的……
他举着火把琢磨了会儿,道:“柳溪,这石头上的字迹有点眼熟,跟你写的字有些像。”
蛇默不作声,执尾写下:“背。”
不料,梅灼雪的下一句炸得她心一抖:“而另一块……”他转向仙碑,抬手抚摸石上的痕迹,世家子的底蕴在此刻彰显得淋漓尽致,“我见过这字,在孤本上。”
“抚寿村。"他念出了正确的发音,是慕少微极熟悉的官话。蛇豁然抬头注视着他,甩尾抹去"背"字,近乎急切地写下:“什么时候的孤本?”
“是抚寿,不是福寿,传错了?“梅灼雪才看到脚下的字,仔细回忆一番,“那孤本少说该有千年了,一般的书早已烂完,但它不知用什么材质做成,竞是保存至今。”
“可惜梅家被抄了,不然我肯定拿给你看。”他看向蛇,目中好奇:“说来,你的′传承记忆'会让你认识这些古字吗?"慕少微含糊地点头,她的脑中回荡着一句“少说该有千年了”,心思早不在这之上。假如她会的官话是在千年前消失的,那么她少说也死了上千年了。百年足以让奇才横空出世,千年……千年不仅能让修界翻天覆地,还能将她所熟悉的一切尽数碾碎,包括她的宗门和友人。也不知千年一别,他们活下来几个?
慕少微百感交集,物是人非之感扑面而来。蛇尾写下:“千年孤本,失传官话,你怎么识得这些字,是谁教你的?”梅灼雪讶然:“这是千年前的官话?”
“它并未失传,只是仅在道观和宫内流传。“他回道,“世家子都得学,五品以下不得学,庶民更无法接触。每逢祭祀大典,都要用这′官话'作唱腔,祈求大雍风调雨顺……哪里不对吗?”
哪里都不对。
慕少微明了,“官话”的失传不是因为时间,而是出于人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