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梅灼雪(14)
慕少微本不想打扰梅灼雪。
她知他年纪小、脸皮薄,若是察觉到她守在身侧,只怕连药浴都泡不自在,更别提吐纳汲灵了,岂不白瞎一桶药?可不看着他,她又不放心。
修界历史极长,她活得又久,什么奇葩意外没见过?有人熬不过洗筋伐髓,活活痛死;有人能修炼却对灵气过敏,一引气直接暴毙;有人弃法从剑,不小心削掉自己的脑袋;有人喜食玄铁,最终脏腑衰竭而亡像那种泡药浴痛到晕厥、进而溺死在浴桶中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所以这屋她进也得进,不进也得进,总归不能让他出意外,他可是她熬了六年才等来的“天选之子”。
故而,她一直守在窗外,直到里头传来水声,而梅灼雪的吐纳逐渐稳定,她才悄无声息地勾起窗子,小心爬进屋里。
落地无声,关窗不闻,很好,痛得满头是汗的人一点也没发现。慕少微游到桶边,耐心地守着,她能感受到药水的热正在攀升,她能嗅到他体内的淤血被逼了出来,她能闻到血汗与药汁混合的气息,苦不堪言。但,这都是一个人踏上大道的必经之路。她走过,他也必须走完。一晃两个时辰过去,药浴退去了热,慢慢发寒;气息消却了苦,缓缓变腥。梅灼雪自桶中睁开眼,只觉得头重脚轻,好似练剑万遍,连爬出浴桶的力气也没了。
可水已变凉,再泡下去怕是会生病。他歇了会儿,单手撑起身子、一只脚站稳,正打算挪出浴桶时,突然发现桶下搁着熟悉的蛇皮纹路,“失踪"了一天的蛇还晓得回来……不对,蛇怎么在这儿?
他大吃一惊,脚底一滑跌进浴桶,翻起的水声吵醒了蛇。蛇一凛,明白自己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没想到梅灼雪平时看着谨慎,泡个药浴也有被淹死的风险。好在她有先见之明,一早守在旁边,捞他即是捞前程,这才是真正的“我命由我不由天”。
慕少微想也不想地一尾巴捞起人,不料这人的脸色更是白了几分。梅灼雪一只手扒着浴桶,迟迟不肯起身,又想用另一只手去解蛇尾,却回神右手只剩半截。
“柳、柳溪,你松开,我能自己出来!”
蛇歪头不语,但见他坚决,终是松开了尾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你先转过去……”此话一出,梅灼雪率先别开眼,“别看我,我不习惯。”
而且,他委实没法把蛇当作蛇,就算当成个孩子,那也是孩子不能看的。说来也怪,以前在西北军营时,身上难看的伤不是没受过,可临到去大澡堂子洗浴了,他照样衣服一脱洗得畅快,哪管身边有几双眼睛在看。可现在,明明身边只有一双眼,看的“人"甚至不是人,他却怎么也忽视不了,既要脸又自卑,半点不体面。
然而,蛇再通人性,人跟蛇也讲不通道理。蛇只是瞥了他的半截手臂一眼,长尾便再度卷了上来。也不知它哪来的力气,百十来斤重的人竞能轻松提起,还往上举。不过蛇还算给他留了三分颜面,倒是把头别了过去,以示“我还算懂点道理”。
梅灼雪又羞又窘,只能胡乱扯过桶边的巾帕盖在身上。待一脚落地,他扶着浴桶站稳,就见蛇游向了案几,咬起几块饼子吃。他气笑了,敢情就他一个兵荒马乱?也是,他这么要脸做什么呢?要脸的人总是先吃亏。
蛇不也光着,看它有在乎过么?他真是庸人自扰,学礼学傻了。擦尽水渍,换上布衣,这一刻起,他的薄面总算厚了一分。时至三更天,村内无动静,书吏说不回来还真不回来。梅灼雪累极,头一沾枕便睡了过去,入梦前还不忘唤一句:“柳溪,该睡了,别多吃…“会积食。
不想,慕少微压根不打算睡觉。一来这榻属于书吏,是人家睡觉的地方,她一条蛇爬遍村落,何必弄脏别人的榻?二来,她许久不会村,村里的老鼠蜈蚁都快分不清大小王了,胆敢在门外猖獗,看她不活撕了它们!于是,这头的梅灼雪安然入睡,那头的慕少微大开杀戒。及至五更天,慕少微将战利品拖进灶台,梅灼雪被一阵痒意激醒。他翻身起来,搓着自己的断肢处,不知生了什么变。室内细微的动静引起了蛇的注意,慕少微潜入其中,见人把断肢挠得红肿,当即卷住他的手,制止他的动作。
短烛亮起,蛇尾蘸了药汁在地上写道:“别挠,在长筋。”“啊?"梅灼雪一愣,手脚俱断还能长筋?“人身难得,近乎于道。“慕少微告诉他,“肢体虽断,生气不绝,筋脉便如老树出根,先成根系,再长皮肉。”
人体极为神奇,合乎天道,内外兼备,几乎什么都有。无论遭受何等重创,只要能活下来,便是能活了。而被重创的部分迟早会被补足,无法补足,也会被另一物取代。
最常见的例子便是凡人宫中的太监,他们净身算是断了肢,可只要生气足,断茎终会再生,故而他们总要定期检查身子,一查不对便得再度清理。而被清理干净的太监失了势,再无法补足,便开始聚阴。他们看似非完人,实则在阳寿上得到了补足,而这,便是皇帝换了三代、老太监却还活着的原因。
有失必有得。
慕少微:“若长不出手脚,生气会补在别的地方。”断肢已经愈合,筋脉再钻也钻不出来,生气又能挪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