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眸中只余破釜沉舟的凛然,字字清晰道:“陛下明鉴。江山之重,非一人可承。广纳贤淑,延绵皇嗣,乃稳固国本之要。臣有一妹,虽资质鄙陋,然性情温……”“皇嗣?"萧承璟低笑一声,截断了赵俨的话头,指节无声抵上紫檀御案,借着那点冷硬镇住奔涌的思绪,“赵卿,倒是替朕想得长远。”殿里静得疹人。
萧承璟拿起案上弹劾的奏章,随意翻了翻,又丢开。这才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赵卿可知,一个人,若从未得过,来自父母的一丝期盼、一丝怜爱,是何等滋味?”
赵俨撩起衣甲,顿首于地,发出沉闷一响。“陛下……“唤出这一声后,他喉头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半晌无声。他比谁都明白:陛下之所以对纳妃之事如此抵触,是因为陛下出生意外,而非恩宠。
可他还是闭了闭眼,把心一横道:“正因臣或可体会万一,才出此下策。”“臣求陛下纳臣妹入宫,全臣之孝道。"说到此处,他声线有些抖了。只得稍作停顿,将喉间那团热辣咽下去,才好继续那更难启齿的下文:“至于夫妻之实……“短短几字耗尽了他所有气力,他仓皇地别开脸,嘶哑道,“臣只求陛下,予臣妹一个名分,保她……衣食无忧,平安终老!"<1说完,他肩膀微微一懈,原本端着的架势便悄无声息地散了,低声叹道:“此乃臣,为臣,为子,所能想到的……两全之策。”他再度深深叩首,声音闷在地上,“臣,万死!"<1
萧承璟垂眸,视线落在自己摊开的掌心:“…朕,知道了。“终是合掌握拳,轻覆于那叠无关紧要的奏疏上,“朕……会考虑的。”最终,封妃的圣旨,一连下了三道。
头一道,颁给了冯侍中的外孙女沈氏。
彼时,冯府门庭若市,贺者如云。
第二道,径直送到了赵俨的府上。
宣旨之时,赵父赵母神色端严,立于堂前。赵氏女依礼跪听圣音,不敢有半分差池。
最后一道,由崔尽忠亲自捧着,送去了行宫。宣读完圣旨,崔尽忠便躬身退出殿外。
待崔尽忠,踏着幕色回宫复命时,萧承璟正于灯下披阅奏章。听闻脚步声,他目光依旧落在字里行间,只握笔管的手微微一顿,状似无意地问道:“…她,如何?"声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崔尽头颅低垂,用一种近乎麻木的语调,小心翼翼道:“回陛下,娘娘……她如常领命。“言毕,他保持着躬姿,静候片刻后,像是才记起一桩不相干的琐事,微微抬了抬眼皮道:“倒是前两日……礼国使臣时求见娘娘时娘娘她…“他喉头一动,仿佛接下的话,似往滚油堆里泼水,“发了好大的脾气。”啪嗒。
萧承璟手腕微沉,不动声色地将笔搁在了笔山上。他不语,只移手至一旁,指节屈起,若有所思地叩击着光洁的案面。“算算日子,安使者一行,也该返程了吧。”“回陛下,明日便会离京。”
“嗯。“萧承璟从鼻腔里淡淡应了一声,似是随口一提,“晋地新附,边境终究不太平,务必让安使者,路上,多加小心。"末了四字,他说得极轻极缓,却有莫名寒意悄然渗入大殿。
“是,陛下。"崔尽忠一个哆嗦,头垂得更低。宫灯初上。
萧承璟来到行宫,发觉殿中静悄悄的。
转过屏风,见舒窈抱膝蜷坐在冰凉的地面上,兀自发着呆。熟悉的脚步声渐近。
舒窈静了片刻,才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般,缓缓吁出一口气。起身行礼,仪态规矩是半分不错,似乎暗含了某种无声的较量。她抬眸,目光澄如秋水,语气平和:“陛下今日驾临,是想问臣女想明白了没有,还是……单单来听一句谢恩的?”闻言,萧承璟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这话一听就不像是想通的样子。
崔尽忠见状,心领神会,当即转身揭开身后小黄门捧着的朱漆食盒,取出一碟精致剔透的绿豆糕来。
“娘娘怎么还自称臣女呢?"崔尽忠将那碟点心奉于案上,语气分寸拿捏得当,恰恰是让人受用,又不觉谄媚的火候。可这一声娘娘下去,仍教舒窈觉得膈应。
浑身上下仿佛有蚂蚁在爬。
那头,崔尽忠摆手指向糕点:“娘娘,这是御膳房新制的桂花绿豆糕。陛下觉着其味清雅,立时便想起娘娘,特地带来给娘娘尝尝。”舒窈瞥了眼绿豆糕。
但见糕体莹润如玉,暗嵌点点金桂。
有些不争气地想:看起来还挺好吃的.……要不等萧承璟走了以后…尝尝看?
萧承璟瞧她直勾勾地盯着绿豆糕,偏强撑着不肯言语的模样,心中又好气又好笑。
忽然就忆起那日她打趣他吃螺蛳粉时的情形,顿觉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计上心头,他清了清嗓,作势整理了下衣袖,淡然道:“朕还有政务在身,就不陪你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
舒窈不放心,特地走到殿门口,探身往外张望了一回。确认那队仪仗是真的走远了,这才转身回来。但她可能不知道,人,在做坏事的时候,耐心是无限的。走到案前,看了眼那碟莹润生光的绿豆糕。她故意别开视线,抿了抿唇,这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