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异的寂静。只有柴油机低沉的轰鸣和放喷管线里原油流动声,以及人们粗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钻台上、钻台下,目之所及,一片狼藉。钢铁的井架、钻台设备、泥浆槽……所有的一切都覆盖着一层粘稠发亮的黑色原油,在阳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
地上流淌着黑色的溪流,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油气味和硫化氢的恶臭。
人,更是如此。每一个人,无论是钻井工人、工程师、地质专家、保卫战士,还是石毅和周慧兰,都如同刚从油池里捞出来一般。
从头到脚,工装、头发、脸颊、手臂……没有一处是干净的。油污遮蔽了面容,模糊了身份,只剩下一个个在油污中闪亮,激动无比的眼睛。
黄总工缓缓抬起手,颤抖着摘下那副被油污彻底糊住的眼镜。他甚至没有去擦,只是用沾满油污的手背,狠狠抹了一把同样满是油污的脸,试图看清眼前的一切。他的目光扫过被染黑的钻塔,扫过在油池中翻滚的黑色洪流,最终落在石毅身上。
石毅依旧站在钻台边缘,任由粘稠的原油顺着衣角滴落。他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油味。油污覆盖了他的面容,只有那双眼睛,在黑色的背景下,亮晶晶的,直直地回望着黄总工。没有言语。两位同样被黑金洗礼的男人,隔着弥漫的油雾,目光在空中交汇。
那目光里,有梦想成真的狂喜,有对彼此付出的无声敬意,更有一种厚重的使命感一一一个时代,被他们亲手开启了。
黄总工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对着石毅,用力地点了点头!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石毅也同样用力地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周慧兰不顾脚下的油污和泥泞,深一脚浅一脚地奔上钻台。她冲到石毅身边,看着他被油污彻底覆盖,几乎认不出来的脸,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她伸出手,想要替他擦去脸上的油污,却发现自己的手同样污黑不堪。
石毅转过头,看着眼前同样狼狈不堪,泪水和油污混在一起的爱人。伸出那只沾满粘稠原油的手,没有去擦自己的脸,也没有去擦周慧兰的脸,而是轻轻地握住了她同样沾满油污的手。
两人的手紧紧相握,滑腻的油污成了最牢固的粘合剂。石毅低下头,凑近周慧兰的耳边。
“慧兰……”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这片被黑金彻底浸染的荒原,扫过那些在油污中欢呼拥抱的人群,扫过那依旧在防喷器控制下发出低沉咆哮的放喷管线,“看见了吗?这油污……”他抬起两人紧紧相握,同样沾满黑油的手,举到两人眼前,“………是这片土地,给我们……最壮丽的勋章!”周慧兰的泪水决堤般涌出,她用力地点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仿佛要将他这句话,连同这满身的油污勋章,一起刻进骨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