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将此设为定律,纵是父皇亦不可违。】
赢政看的不禁皱起了眉头。
杀个人而已,却需要朕批复三次?
啰嗦!
汝可知大秦每日会判多少人死刑?
大秦诸事繁重,朕岂能将时间浪费在此等事上!
且这竖子还要将此律制成定律,纵是朕亦不能违,此不为腐儒欲以礼法束君王之举乎?
朕才刚觉得这竖子有些长进,结果这竖子怎么突然又变得迂腐了?
【死刑三复奏,即为以礼立法。】
【此法不在于治民罪民,却可令天下人皆因此法而见父皇之仁、上行下效。】
【纵是父皇每见死刑皆三决其死,因父皇设此律,亦可教天下人皆知父皇乃是慎杀慎罚之仁君。】【若是果真有冤、假、错案于复奏之际露出端倪,教无辜之民免于枉死,天下人定会愈觉父皇仁善。】【父皇若是于冲动之际决重臣死刑,此律亦可让重臣暂且免死,予父皇冷静思虑之机,倘若父皇盛怒之后另有决断,亦不会造就不可挽回之苦。】
赢政目露思索:“此策……”数息之后,赢政慨赞:“妙啊!”
死刑三复奏对于皇帝而言确实是一道束缚,但却只是一道似有实无的束缚。
皇帝若欲杀人,依旧可杀,只是让皇帝杀人的速度变慢了几天、流程变复杂了些许而已,以免皇帝挟怒杀人。
即便不考虑天下人的看法,仅只是对皇帝自身而言,此策也是良谏!
谁没个生气的时候?谁在生气的时候依旧能保持冷静的思考?
赢政需要这么一个冷静、反悔的机会,后世皇帝们也都需要这么一个冷静、反悔的机会!
赢政从头重新看了一遍,连连点头,颇有些不敢置信:“吾儿还有如此文韬?!”
惊熹!
这卷竹简对于赢政而言实在是莫大的惊喜。
赢政迫不及待的捡起第二卷竹简展开翻阅。
【儿臣纵观《秦律》,以为当今《秦律》虽然森严,条文之间却颇有不谐,难教民知其一而知其三,儿臣梳理今律再佐以礼立法、以法见仁之思,撰律十二章。】
【可恨儿臣空耗时间于儒,不精于刑名,亦无名师教导,此番编撰定有良多不足之处,万望父皇斧正!】
赢政微怔,又从头看了一遍才敢详细自己看到了什么:“这竖子,竟是自行重编《秦律》?”“何其狂妄!”
话是在骂,人却在笑。
无论扶苏重编的《秦律》有多离谱,但只要这重编的《秦律》确实出自扶苏之手,就足以说明扶苏已经挣脱了儒家的思想囚笼,正在寻求更适合大秦的治国之道。
即便扶苏重编的《秦律》烂到辣眼睛,赢政看着也高兴啊!
怀揣着笑意和期待,赢政目光投向余下文字。
但看着看着,赢政脸上的笑容却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严肃的表情。
“断罪必引律令(判刑必须援引法条、不得随意判刑)?”
“举重以明轻、举轻以明重(取消比附律条、改为类推律条)?”
“改疑罪从有为疑罪从无?”
越看,赢政越是沉迷。
越看,赢政越是心惊。
扶苏重编《秦律》中有很多量刑方法看的赢政直摇头。
但扶苏重编《秦律》中创新性提出的诸多法治思想却看的赢政瞠目结舌。
李斯钻研刑名钻研了一辈子,又长期担任朝廷重臣,但李斯这辈子提出的法治思想甚至都没扶苏这一箱竹简中所载的多。
而这样的竹简,还有两箱!
诚然,其中不少法治思想在赢政看来颇为离谱,但却也有不少法治思想看的赢政大呼过瘾。赢政甚至不禁喃喃自问:“莫不是朕往泰山封禅后,终得皇天厚土恩宠,赐幸与秦乎?!”赢政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会发生这么大的转变!
赢政只知道,自从韩非离世之后,他就再也不曾看奏章看的如此畅快过!
“三司推事(上诉再审制度)?嘶~此策颇仁,却也确实于国有利。”
“换推(法官亲属仇嫌回避制度)?彩!大彩!理应如此啊,朕怎的就不曾想到!”
一卷又一卷奏章在赢政手中流淌而过,赢政完全沉迷在了律法的海洋之中,久久不能自拔。苏角有心劝谏,却又不敢打扰赢政,只能眼睁睁看着夜色越发深沉,看着赢政脑袋一晃一晃。最终一头栽倒在案几上!
“嘭!”
赢政的额头和案几重重相撞,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吓了苏角一跳。
又见赢政趴在案几上久久不起,苏角浑身汗毛都根根立起,整个人都呆在原地!
数息之后,苏角才回过神来,佯装平静的走出殿门,召来一名中郎一脸随意的吩咐:“传太医令。”而后苏角又召来杨武,低声吩咐:“速去请世民公子入宫!”
杨武下意识的看向大殿,结果脑袋刚扭到一半就被苏角拧了回来。
“速去!”
杨武心脏猛的一跳,重重点头。
目送杨武趋步而去,苏角方才重回殿内,背靠殿门,仰望着台上赢政,心跳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