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行所举,皆是为挽大秦民心!”
终于得到了扶苏的正面认可,刘季松了口气,同时也有些遇到同道中人的欢喜。
刘季诚恳的说:“据刘某所知,沛县已造秦犁三千余副,县令亲令法吏率徭役持秦犁开垦耕田良多。”“沛县上下无不感激公子。”
“但若是刘某所料不错。”刘季笑问:“公子劝谏陛下修改秦律之谏,未被陛下纳?”
扶苏大笑:“这一次,刘先生说错了。”
“孤劝谏陛下,轻罪者,以耻刑代肉刑,陛下并未驳斥,而是令孤将孤所思细细编撰成奏章,上呈陛下阅之。”
“此番孤劝谏陛下竞功,便足见陛下亦有宽政缓刑之心,只待日后徐徐图之,自可大改秦律!”刘季反问:“仅此而已?”
扶苏意识到刘季有不同的想法,却依旧颔首道:“仅此而已。”
刘季失笑摇头:“吾说一句逆耳的话,世民公子此举,毫无意义!”
扶苏微微皱眉,沉声发问:“耻刑者,责其心。”
“若其为人,耻刑之痛更甚肉刑,又不害罪犯之身,可谓宽宏。”
“先生何出此言?”
长孙顺德接受他人贿赂的丝绢,世民察觉之后非但不罚反而再赐几十匹绢布,从那以后,长孙顺德再不收人贿赂,反而会主动监督检举其他收取贿赂的官吏。
世民的继承者们也延续了他的思想。
唐延陵县令李封也不对犯错的吏员施加肉刑,而是令犯错的吏员据其犯错大小戴不同时间的绿头巾以作惩罚,便再无吏员胆敢犯错。
儒家的道德伦理是一种很好用的政治工具,不杀人只诛心。
好用!爱用!
怎么会毫无意义?
刘季不答反问:“世民公子以为,若是秦依旧如现在一般民心尽失,国祚几何?”
扶苏略一沉吟后道:“孤窃以为,不足十年。”
听到扶苏这番回答,刘季都懵了。
不是,刘某都不敢想大秦只能坚持十年,公子竟然敢宣之于口?
公子对大秦比刘某对大秦还没信心啊!
而且,这话是刘某能听的?
难道仅仅只是一面之缘,公子就已经将刘某视作腹心了吗!
内心的震惊让刘季的笑容都多了几分僵硬:“哈~哈哈~”
“公子所言,便是刘某所思也!”
没有察觉到扶苏突然更凌厉了几分的目光,刘季正声道:“不错!”
“秦若是依旧如现在一般民心尽失,国祚恐怕已不足十年。”
“秦已无暇慢慢修改律法,再让万民知晓修改后的律法,必当争朝夕也!”
“所以之于秦而言,重中之重并非是宽政缓刑,而是教天下人立刻知晓秦将宽政缓刑!”
扶苏敛去眼中厉色,若有所思:“教天下人知秦将宽政缓刑?”
“刘先生之意,是要教法吏将秦宽政缓刑之处告知天下黔首乎?”
刘季颔首道:“然也!却不足尔!”
“刘某本就是法吏,更是亭长,比之公子更了解乡里之民。”
“关中万民或许早就已经将秦律细则刻进了骨子里,每个人都很清楚秦律的条条框框。”
“然,即便秦已得关东十余年,关东绝大多数黔首却至今仍不能尽知秦律。”
“且,刘某窃以为,即便是再过十年,关东绝大多数黔首依旧不能尽知秦律。”
不是黔首们不想学法,黔首们很清楚秦律森严,一旦犯法就可能会被重罚,黔首们不想受罚,更不想死。
黔首们也想学法!
但,怎么学?
至汉成帝时期,汉律共有二万六千二百七十二条,七百七十三万二千二百余言!
这还只是汉朝时期的律法体系,秦朝的呢?
就算是少也少不了多少!
就连两千多年后的法学生都没几人能记住这么多法律条文,更遑论是当今那些需要整日劳作的黔首了!学不完,根本学不完啊!
刘季反问:“既然如此,且不说陛下能否纳谏,就算是陛下纳谏,修改了几项乃至于几十条、几百条律法又如何?”
扶苏沉声道:“黔首记不住这些律法,但朝廷可将修律之诏传遍郡县乡里,再令法吏明告黔首。”“如此,则黔首自会知之!”
刘季笑而摇头:“公子乃是天潢贵胄,虽然研造了秦犁却未种过地,也没缴过税。”
“就算是法吏耳提面命的告诉黔首这些修改又如何?”
“黔首们只知道,无论律法怎么修改,他们都得缴纳粮食!”
“黔首的眼睛都盯着田里的庄稼呢,他们根本无暇去听这些修改!”
“就算是陛下纳公子此谏,但当公子此策落于乡里民间,最后的结果却必然是黔首根本不知道朝廷竟然开始放宽律法、体恤万民了。”
刘季摊开双手,脸上多了几分嘲讽:“所以吾言说,公子此举看似有功于社稷。”
“但于社稷而言,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