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长长一声叹息,伴着这样一句话:“于私,郡主于及笄之年玉殒香消,某心中不忍;于公,四殿下大业未成,某……支持郡主自裁。”
至于公私之间他会如何抉择嘛,想想就有答案的事情,我也懒得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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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鸿胪寺的馆舍里亮起了灯。我穿过幢幢光影回到自己的房间,却见门前廊庑的棕漆圆柱边上,倚着一个娇丽轻盈的身影。齐雁玉着一件妃色缠枝纹锁绣大翻领披袄,里面是对襟窄袖襦打底,曳地长裙随风飘飞。通身的鲜艳华丽衬托着那张笑容轻佻的面庞。
“告诉你个好消息。”齐雁玉脸上浮起一抹红晕,“我要嫁给永承哥哥了。现在我爹也同意了,赐婚圣旨也快了,嫁妆也在筹备了。你知道为什么不?就因为我们那一晚生米煮成熟饭,我爹就觉得我非他不可了。我竟不知改变他的想法这么简单,也不知女子的贞洁有这么重要。”
“恭喜姐姐。”
既而她向我走近,“我来找你是有话要问你。”
我于是开始解释:“我今日御前已经陈明因果,所谓四殿下叛国是受人诬陷……”
“不是这个,这个我已经知道了。”她摆摆手,“听闻永承哥哥竟和你说什么谁不负谁的,是真是假?”
我解释得言简意赅:“假的,这是他的手段。”
“他还和你一起演戏对付我爹?从阆州就开始了?”
“也是手段。”
“他以前还假扮随从去见你?”
“也是手段。”
“他还……你蒙我呢,他哪有那么多手段?这么多事情下来,我就不信你没有对他动过心思。我分明跟你说过,我和永承哥哥青梅竹马,不是你一个后来者能比的。你要和亲,就不能换个人嫁么?”
我顿时无语。这并非无从应对,而是说,好像她的每句话都可以反驳,又好像每句话我都懒得反驳。
千言万语汇聚到嘴边,最后只一句:“齐姐姐若是心中生疑,何不去问四殿下。”
齐雁玉扬了扬眉毛,语气中是炫耀般的骄傲,“问过了啊,他说了,和你都是逢场作戏,他此生此世心里只我一人……你也还算有自知之明,就是以后别和他再有牵扯,一点念头也不许动,知道了么?”
我敷衍地嗯了一声,齐雁玉甩下一句“走了哈”,绕过我径自摇摆着朝外走去。
我出神地望着她轻盈张扬的背影,忽然叫住了他:“齐姐姐。”
“怎么了,有事?”
内心一阵挣扎后,我开口:“四殿下待姐姐,兴许也是手段呢……”轻细的话音被风吹散。
四目相对,她漆黑干净的瞳仁中倒映了我的迷茫。我还没想好要和她说什么,可是再不说来不及了。今时今刻,此情此景,也许会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不等她回答,我转身离去。少女烂漫的嗓音自身后一路飘来:“你自己被他耍手段了,可别来咒我啊。你是没见过他对我什么样,若是见了,定不会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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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环已经在屋内烧炭,一推门便有扑面而来的热气。我解下斗篷,在炭盆边暖了暖手,轻轻摩挲着手背的冻疮。
双手恢复知觉,于是我能提笔了。房里有一张翘头案置于窗边,白麻纸铺开,纸上有树影摇曳。我跪坐案边,碧环替我摆好镇纸,倒上墨汁开始研墨。
“郡主要写什么?还是裴大人的那个小册子么?那奴婢去找裴大人,把册子取来。”
“不是。”我叫住了她。
“那就是……又要梳理朝局?是在皇后娘娘那边有什么收获么?”
“也不是。”
“总不能是画图纸吧……咦,这是?”
我埋头落笔。
“写给裴大人的啊……”碧环念了出来,“生死我自选,归处我自知。勿怪他人,勿念……”
她惊叫:“什么呀这是,郡主您要做什么?快别写了,哎呀就是不许写,解释清楚了再写。是不是还要落款‘洛泱绝笔’啊?原来您一开始打的就是这样的心思!那毒药您就没想解呢!”
“你先听我说……”我蔫蔫的语势显然落了下风。
碧环抽走我手上的紫毫笔,把所有白麻纸卷进怀里,跌跌撞撞跑出了门。紧接着我就听见隐隐的叫喊声:“周先生——”“裴大人——”“寺丞大人——”……
这样就能绊住我吗,她大概是忘了我们带的行囊里也有笔墨纸砚。我摊开几张信笺,分别写下给裴颂、谢乾灵、师父、碧环、周从安的绝笔信,一一封缄。我还另写了一封不知道题目该叫什么反正用来跟大家陈明真相的信,届时交给裴颂,相信他一定能闹得满朝皆知。皇帝老头若再想关起门来处理,怕是不能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