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落下,霞光被拦在外面,狭小晦暗的空间里只剩下我和那位要杀我的不知名男子。
他“瘫软”的腿立马开始收放自如。魁梧的身躯压在坐垫上,布满胡碴的面庞棱角分明,有着像是漫长岁月雕刻而出的刚毅。手腕微微一动,那把匕首又从袖口滑落到掌心,被他紧紧握着。
“在下魏丹峰,左千牛卫中郎将。”
外面还有內监和车夫,所以我们交流时依然是气声。
“什么卫?”
“千牛卫。”
我觉得这名字真别致,“牵牛?以花为名?”
他脸上也浮起迷茫之色,“什么画?哪幅画?”
气声交流真是困难重重啊。
我摊开手掌心,“名字和官职,写上去。”
然后我才明白此千牛非彼牵牛,同时发现他的名字有点好听。
我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千牛卫是什么,索性说:“你直接报上党派,我倒好理解些。”
“郡主,某为刀俎,你为鱼肉。怎么反倒是郡主摆起了查问户籍的架势。”他冷笑着抬了抬手腕,匕首在我眼前闪过,寒光和他的剑眉相衬,共同烘托出武将的英伟气质来。
我垂眸,“不说算了。”
然而他还是说了:“郡主要问党派,那可太多了。若论文官与武将,某是武将。若论旧臣与新臣,某是前朝旧臣。若论士族与寒门,某是寒门。还有一个郡主已经猜到了,若论储位之争,某是四殿下一党。”
我在心里默默感叹:贵国真乱。
魏丹峰又说:“哦,郡主不知道千牛卫也正常,不过是把前朝南衙十六卫照搬了过来,却只留下名号,没把实权一并搬来,也没把府兵制一并搬来。”
这一点我深有体会。剑南就是以前朝的名义统治一方的,对前朝的借鉴只会更多,有名无实的官职也会更多。总之两边乱得不分伯仲,乱法还出奇地相似。
“郡主,进入正题吧。”魏丹峰严肃地提醒我。
我想了想,颔首道:“若四殿下要杀我,这还不是最好的机会。太子一党没有害我的动机,而四殿下有……”
魏丹峰打断我,“郡主误会了。今日之事,殿下并不知情。殿下对郡主倒是有怜香惜玉之心。某之所以擅自行动,就是怕他耽于儿女情长,错失良机。”
这样的鬼话我真是耳朵听出茧子了。
“你是不是和他一样还想哄我信任他。我觉得不必,我都能猜到。来路上四殿下刻意与我制造绯闻,就是为了表现其情深,以抵挡我死后外界的怀疑吧。他自己尚且参与了的事情,岂会不知情。”
魏丹峰一时语塞。
“你们打算嫁祸太子么,如何嫁祸?”
“郡主问这个做什么。”
“你告诉我,我才能说出你们的法子哪里有缺漏。”
“郡主就这般自信?”
“不是自信,是我有更好的法子。”
“那就请郡主先讲。”
“不说算了。”
我有底气说算了,魏丹峰却没有底气真的不说。
“郡主进宫乃是缘于皇后宣召,此其一;方才搜查人犯的禁卫军大将军是太子的人,而今日搜查人犯是太子党下的令……当然了,人犯的信息是四殿下透露给他的,这小兵的身份也是某假扮的,此其二;某下手很痛快,郡主死的时候一点声响也不会有,可以暂时模糊遇刺时间,此其三;还有郡主已然发现了的,传闻中四殿下与郡主‘两情相悦’,四殿下自然‘怜香惜玉’,不会伤害郡主,此其四。”
一口气说完这些,魏丹峰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郡主还有更好的法子?”
更好的法子嘛,思路很简单。多少栽赃手段都比不上敌人自己动的手。
我听见自己这样说:“我不想活了,但遗言没写完,所以你现在先别动手,届时我有我的死法。”
多么荒诞的话啊,说出来竟也是寻常语气,柔软,平和,不着感情。
魏丹峰虎躯一震,顿时目瞪口呆。
“不是……想,想什么?郡主这是何苦呢?人间就没有郡主眷恋的所在么?有清歌,有美酒,还有这大好河山……纵然这河山残破了些又如何,连某这般一事无成之人,也已经有枝可依。不瞒郡主,我见四殿下,如见大邺之未来。”
这人真是莫名其妙。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一下:“魏大人,适才要杀我的也是你。”
“哦也是。”他愣了半晌,居然有意无意地把匕首收回袖中了。
好一阵子过去他才从震惊中缓过来,不解地望着我,“究竟是为何啊?”
“我见四殿下,亦见大邺之未来,却不见我自己的未来。大人口中的人间的确有诸多美好,可我是棋子呀。棋子注定困于棋局,我不属于那个人间。”
魏丹峰顿时缄默。
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