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人所受苦楚不过百八十年,但徊仙不止……
杯子在被林阁老抽出来之际就已裂开,碎瓷卡在赵烛衾的指缝里,有断断续续的鲜血顺着掌纹流到桌子上。
林阁老重叹一声,又拿出帕子粗略地包扎了赵烛衾的手。
他看着缄默不言的赵烛衾,说:“烛衾,你告诉曾外祖,想不想让乐正黎当你的皇后?”
赵烛衾仍旧沉默着不应答,微蜷的指节扣在桌子上,无力地想要抓住些什么。
掌心的刺痛混着滚烫的血让他明白自己还活着。
被拿走的杯子仿佛才是他的本体,失去情绪的载体之后,赵烛衾头一次显露出两分木然的姿态。
他听懂了林阁老的话中含义,在这片刻间,他也不由得扪心自问……
他想吗?
不。
他不想。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想。
赵烛衾迟钝地将搁在桌子上的手臂收回着垂在膝盖上。
指腹研磨矜贵布料,隐秘的疼痛自骨肉之下渐起,恍如把全身的血都抽了出来,沿着绣线一寸寸涂抹。
他是真的喝醉了。
醉了的赵烛衾终于舍得把紧闭的心房撬出一道细窄的缝隙。
“阁老,我身负诅咒,连生死都不能自己做主,这样的煎熬和痛苦,为什么还要牵累给另一个人?”
“她成为皇后,便能救我吗?既然诅咒不可斩断,那我便斩断这带着罪孽的血脉。”
“不管多年前的祸事到底源于谁,赵氏和唯一的伏灵族血脉已经用生命和时间来赎罪了……要如何?……到底要如何,才能放过我?!”
赵烛衾偏头,目光送到林阁老的眼前,他凝望着自己的这位德高望重的曾外祖,眸底全是晶透的水光。
自五岁父母双亡后,年幼的帝王就接下了属于他的责任和创伤,一并承受的还有摆脱不了的诅咒。
隐痛如附骨之疽撕咬着他,日日月月年年,从不曾有过丝毫怜惜,将他折磨成旁人口中的疯王。
赵烛衾阖了阖眼睑,有泪痕顺着眼角滑下,肌肤白皙,薄泪烙下了明显的痕迹。
他已在心底杀过自己无数次了,可次次落败。
若能有唯一成功的一次,赵烛衾也希望是他自己亲自动的手。
酒意盘踞在他的脑内,攘夺了基本的理智和思考。
在此时,他竟觉得乐正黎死了才好,这不是他一直所想践行却数次被阻挠的想法吗?
可为什么……
他胸腔里有个位置正在绵延不绝的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钝痛?
仿佛沉溺进冰冷刺骨的湖水中,窒息的感觉如垂死之际,被扼住的那一丝浅薄的呼吸。
想要求生,亦渴望沦没。
赵烛衾移回视线,侧了侧脸,试图避开林阁老的注视。
那转瞬即逝的脆弱消亡的太快太快,快到让林阁老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林阁老的年纪很大了。
他这一辈子无愧天地,无愧赵氏君主,更无愧百姓。
但他独独愧对了自己的子孙后代。
在这几十年间,从他的女婿登上皇位后,他便融了半生精力在这个王朝和政务之上。
家中小辈与他都不太亲近,他们敬他,更畏他。
长辈的生命太长,对他们来说似乎并非一桩好事。
偶有闲言碎语,好听的不好听的,林阁老都听过,听了便听了,如今他的权势和地位,宽和待人才是常态。
他不愿也不会去同那些年幼小辈计较什么。
林阁老也无意去探究自己到底是因为夺得了子孙的命数和福气才活这么长,还是他的存在真的就是为了解开赵家身上的诅咒。
他的外孙死得惨烈,连累这个曾外孙也过得不好。
与其说赵烛衾需要他,还不如说是林阁老偏执地想要在赵烛衾身上去挽救过去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陛下,不需要皇后,也不需要皇嗣……但你可以需要一个陪伴的人。”
“乐正黎是个可爱的小女子,以我评判的眼光来说,她不输任何人,这样的姑娘被关在皇宫内是对她的禁锢……”
林阁老顿了顿,又接着说:“但你是我的曾外孙,烛衾,只要你能获得哪怕片刻的喘息之机和欢愉,我都会不余遗力地将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子囚在你身侧。”
“一如你父亲那般。”
这句话落下,赵烛衾歪头看向林阁老。
二十年来,他第一次清晰地直面到了自己这位曾祖父藏在仁厚和善下的狠厉与决然。
那些慈爱和心软,林阁老只悉数给了他的女婿、外孙……还有现在的曾外孙。
雪下的很大,扑扑撒撒迎头而来,几欲要盖满行走在外的人的全身,连一丝目光都要掩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