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潦草又急切,段承殷看着端兆年眼里的萧瑟落寞,他似乎窥见了与之相驳的曾经的自己,心有凌云志,眼有乾坤,是那般的春风得意。
“你如今也是明白之人了,你看得懂这世间的动荡,和朝堂之上的暗流涌动,也不枉我苦心费思多年,足以。”段承殷仰天一笑,却是苦涩的,他感慨道:“我乃太子李景衍幕僚之臣,拜入钟中书门下。太子与我日夜拜读史实,钻研盛国之道,钩深致远,是以再窥盛唐初象。然苍天薄情,奸人作恶!先有太子遭人暗算困于东宫,久郁薨逝,后有先帝病薨床榻之上,我犹如失了矛的盾,于官海中一沉再沉,曾经朗朗于口的政通人和,百废待兴,如今,我已说不得,一切盛愿早已恍如黄粱一梦,我有愧于太子和先帝的嘱托啊!”
无边落木萧萧下,道是有路却无路。
段承殷仰望着天,站得笔直,他脱口而出道:“我看这天,是乱世之象,我已是心中有余力尚不足。但你端兆年可以,你很聪明,也比我强,你懂得退避锋芒,有明知不可为而非要为之的狠决。”他反观着端兆年,说:“我把一切都寄托于你身上,你不要满怀萧瑟,你并非独自一人,你还有我,将来也还有这万千大唐子民!”
段承殷意欲破路重开,他将一切企望寄托于端兆年身上,他要走一条独断之路。
凛风吹得落叶砸向了台阶下的水坑,惊起了阵阵波澜。
端兆年坠着脑袋,心里怀揣着震惊,半晌之后,她才缓缓抬起头,“老师,我志不在那,恐难胜任。”
凭她这戴罪之身,何以执天下?况且,鞍禄本就是乱世之贼臣,倘或她执剑起兵,那她与鞍禄又有何区别?
说到底,都是在为难她。
“你非无此志,只是你还未想通。”
端兆年摇头,“老师,我之身份,从一开始便注定了我不可能走这一条路。我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所有人都认定我是为公而私。无论如何,人们始终更愿意相信自己的预判,只要我体内留着鞍禄的血,我的任何动机皆为不纯。”
“都是举步维艰,可谁又不是如此走来?不过是事在人为。”段承殷抚摸着端兆年的发顶,叹了口气,“圣人的书,教的是做人之道理,可哪一任改朝换代的帝王,不是先握拳再谈君子之义?知而不通,那是白面书生读出来的道理,仅适合口口相传,儒雅词句而已。知行知行,知行合一才是圣人推崇的道义。敢想敢做才敢成功,此事你不做,总会有其他人去做。”
端兆年却是避而不谈,换了话题,“老师,我们不就是为了力挽狂澜才如此周算谋划么?当今皇上尚且还深明大义,我们何至于要做那乱臣贼子。”
“近路远看,方能看清变局。我眼中的大唐,早已独木难支,更那堪,垂垂硬撑。”
段承殷明白端兆年终是良善之人,这于她而言,是破釜沉舟之决定,强行将自己变成自己痛恨的人,无异于剜肉刮骨,以后的每一步成功,都是鲜血淋漓。
走向权臣之路,早已与当初的志向相悖。段承殷一双看尽风霜的眼睛深邃而无奈,说:“世间荒唐事之多,又何惧我这一个。”
即是安慰,也是自怜。
端兆年垂目低头,没了往日的洞若观火,只有飘忽不定。
终究还是没能坦荡立于光下么?
或许,是她对光亮太过趋之若鹜,饶是忠义之臣,也未能被光浇洒,她应该行至黑暗,寻一叶扁舟,且歇且争?
气氛一瞬间陷入沉闷,师生二人沉默不语,却各不相同。
一人清醒地沉默着,一人迷离地沉默着。
脚步声起,是朝天端来了药,他稳稳将药摆放在端兆年面前。
段承殷打破了安静,说:“喝药吧。”
端兆年犹豫了一会,收起了心里的混沌,又是看似轻而易举地换上了平淡无虑的处世态度。
她盯着面前的药,蹙了眉,“苦。”
“害,姑娘一到这种时候,就撒娇,跟个小孩似的。”朝天嘴上揶揄,反从袖兜取出一块糖,“诺,给你甜一下。”
被一个十四岁的小孩说自己小孩,端兆年心里没有开心,反而给了他一计眼神,轻飘飘说道:“看来最近甜头吃多了,是该找个时间好好调教你了。”
音落,端兆年拿过朝天手里的糖,就着苦药的后劲含进了口中。
朝天心里生出了不踏实,直觉要完,支吾不安道:“你,你想干吗?”
端兆年微微侧头盯着朝天,随后发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笑,惹得朝天心里直发毛。
上一秒还被玩弄的茶杯,下一秒便被端兆年快速掷了出去,实实打中了朝天的屁股。
“啊!”朝天忍不住惨叫出声,他恶狠狠地瞪着端兆年,“你个坏胚子!”
端兆年一脸心安理得,直接无视了朝天。
朝天气不过,越想越不舒坦,想着想着气丢了,反而多了几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