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人?”周效寒颇感意外。
秦子惠重伤之后,方能正坐,突然下床走动,面上已然渗出虚汗,他弓着背,塌陷了的嘴巴嚅动着,吃力地抬起另一只手,轻拍着周效寒的肩头,不住摇着头。
“秦大人。”周效寒覆上秦子惠的手,眼神却将人声纷扰的三清殿环顾了一圈,“我生长于此,从头到尾却无休止地企图摆脱皇宫,他们就批我不思进取、玩物丧志。可当我干脆遂了他们的愿,登堂入室之时,他们又背后判我是乱臣贼子,贪心不足蛇吞象。哈……”
话音一顿,周效寒微微一笑,自言自语般叹道:“说来可笑,身为皇子,从小到大,所念所想,却无一能遂愿。我谨言慎行,小心翼翼地活着,知礼知耻,却根本不知我究竟想要什么。”
是啊,只有他周效寒,永远小心翼翼地活着,永远褪不出委琐细屑,患得患失,首鼠两端。他不及纪浔那般一意孤行一往无前,也比不上苏叶那般坦荡磊落忘怀得失。
大殿内,似乎无人在意这一老一少,二人之间的气氛竟格格不入地显出几分平静。周效寒远远地看了眼苏叶,又将目光转向秦子惠,“没人告诉过我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小时候第一次相遇,有个人救了我,我便一直以为那就是爱,后来我才明白,那是执念,那是我长久以来渴望的、想自私占有的执念,我只是爱自己,代替那些我从未得到过的,加倍地去爱自己。”
“所作所为不是出于情,而是出于欲。”周效寒凝望向秦子惠苍老浑浊的目光,一句话不知说给自己,还是说给对方。
“大人。”周效寒将袖子从秦子惠手中扯了出来,“这一次,就让晚生随心所欲吧。”
秦子惠的目光染上哀戚,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出话来。而周效寒只留给他一个背影,挤进人群里,再没回头。
“墨宝纸笔可还够用?”纸稿翻飞,苏叶正忙着与众臣交涉,身旁冷不丁传来柔和的声音,她抬眼去看,周效寒正眉眼含笑地注视着她,“我让人多去准备些。”
苏叶的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可时间不等人,千言万语,终只化为一个坚定的点头。
当众人准备妥当,苏叶这才从发髻中取下戴了许久的那支笔,再度抚摸着父亲经年累月留下的痕迹,她将眼神一一扫过围聚在她身旁的众人,轻呼一口气,才点沾了墨水,在宣纸上缓缓写下“启告京安万民”六个大字。
----------------
*
[1]改编自《道德经》三十八章:
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
[2]闲中消忙错,静时息非心。——《菜根谭》
[3]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庄子·养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