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晨曦从地平线升起,湘江的水面像一面镜子,倒映出天空色彩的变化,而很快,平静被打破,从微弱的涟漪到汹涌的波浪,倒影中现出了船,高大的战船,许许多多,高大宏伟的战船。
朗州王包怀恩刚逾不惑之年,于战场,正是意气风发的年岁,他披着甲胄立于主舰船头,船首划破水面,一往无前。而他身后,宏伟坚固的战船高约数丈,饰以丹漆,上下三级,每级各置走马棚,下设板房为蔽,船橹数十排布左右,上下人语不相闻,橹箱弩孔皆裹铁皮。
斗舰战船与它的主人一般豪伟壮观、气宇轩昂,这是包怀恩耗时三个月修建的大型战舰,他曾自视甚高地立下豪言“放眼整个大都,他的战船都是首屈一指!”
大斧砍苍蝇、牛刀剃鸡|毛,正是他扬名立万、大散朗州王威名的时候,用如此战舰船阵来追苍木教这一批溃不成军的民间散兵,包怀恩一点也不觉得亏本,谁让苍木如今炙手可热,若是一举端灭,到时江南的各州各郡少了粮给靠山,不战而降是早晚的事。
更何况,包怀恩想到这里,牙根都犯痒,更何况冤家路窄,捣了他老家的凉州军如今也被逼到了湘水流域,矩州老家未能及时逃走的亲眷旧友断了联系,怕是凶多吉少,结下的梁子总有得报之时。
转过层层山峦,隔着浩渺的湘江,冯家军的旌旗飘摇,更是令包怀恩喜出望外,哎呀,岭南军也在,出师大捷,今日就是他朗州王一统南部、扬名立万的良辰吉日。
船阵驶入洞庭湖入水口,高大的战舰将晨辉遮挡,浩浩荡荡的十余万水师,如乌云过境,在水面投下密实的阴影。寂静的芦苇荡,只余浆橹拍击水面的声音,喧嚣之下,密丛深处暗流伺机涌动。
在甲板船舷处巡视的兵士一刻也不敢松懈,眼神死死盯着好似风平浪静的湖面,不敢放过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与苍木从淮水打到长江,又逆流溯到湘水,这群散兵武装有限,但个个都是河湖流域的渔民出身,水性极佳,也不惧冬日江水彻骨,每至深夜就乘着小舸接近,在战舰旁弃船,像水鬼一般攀援而上,将毫无防备的卫兵拖入水底长眠。一个带走两个,三个带走十个,不知何时便会冲上来扼住你的喉咙、拍击你的后脑,未知突袭的恐惧,远比擂响战鼓的正面冲击更为让人生畏。
“啊啊啊——!”一个矮个子士兵惊恐的嚎叫响彻云霄,他手中的船桨用力拍向船沿处冒头的芦苇荡,“扑拉扑拉”惊起一片水鸟。
“别他娘的再打了!”旁边的卫官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几只鸟把你吓成这个德行?”
“我,我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矮个子士兵满头冷汗,指着苇荡一脸惊恐道:“胳膊上是绿色的,绿色的袖标,是苍木的人!”
卫官拧着眉头,还没来得及开骂,小士兵又是一阵哀嚎:“啊——!他们又开始唱歌了,你听见了吗?洞庭湖水广阔间,船儿扬帆出渔湾……”士兵着魔般跟着哼唱起来,战战兢兢曲不成调。
卫官将人甩到地上,顺着士兵手指的方向看去,除了被船桨拍得东倒西歪的芦苇,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人的影子。他冷哼一声,“杯弓蛇影,草木皆兵!装神弄鬼的废物!”
矮个子士兵仰面摔在地上,前夜他同乡的朋友就在他面前被苍木的人用绳索绑着石头套住脖子拖入了水底,连尸体都捞不上来,苍木的人一边唱着不成调子的民歌,一边干着掏心掏腹的凶狠之事,他害怕,他梦到老乡的亡魂变成水鬼要拉他下去做伴,他听见四面八方都传来那鬼魅般的歌声。
还处在心悸状态,士兵浑身脱力地仰面看天,身旁的卫官还在冷嘲热讽地唾骂,或许真的只是水鸟呢,他盯着天空中方才群起的鸟雀。一口气没有舒完,飞在最前面的头鸟就被一只硕大的鹰隼用利爪一击洞穿,头颈直被捏了个粉碎,勾着血肉被带向了山峦深处,鸟群登时被打散,向着四面八方奔逃。
灰白色的羽翼,只一眼就令人印象深刻的金黄色的瞳仁,江南道有这么大的鹰吗?小士兵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哎,哎!还愣着干什么呢?吃白饭的吗?”卫官踢了士兵几脚,人才回神般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再次握住船桨,跟着节奏划动起来。
卫官回头看向十余丈远的湖心处,那是他们的主舰,而立在船头那气宇轩昂的正是他们的主将——朗州王包怀恩。卫官吃了定心丸一般,步伐轻快甚至哼起了小曲,走到船沿边,松了腰带就开始小解,“咻——咻——”就着口哨声,卫官一个舒畅的哆嗦,忍不住又哂道:“跟着咱包将军打仗,别的不敢说,在水上,就没有……唔……”
“对手”二次尚未出口,卫官已经销声匿迹,船沿处空空如也,“嗵”的一声,水面只留下圈圈层层的波纹。
“先发火器,弓弩次之,给我放火烧——!”包怀恩的声音雄厚,一声令下火弩连发,乘风纵火,风急火烈,芦苇荡须臾间就燃起火墙。
包怀恩眉眼压得低,他绝对没有看错,苍木军没有整齐的披甲,皆佩戴青绿袖标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