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鲲站在原地,似是思考了片刻,便下定决心般拿起了案上挂着的笔,轻轻点墨,在纸上写了起来。
孩子只比书桌高出一点,踩在椅子上认认真真地写字,倒着实有几分小学士的样子。
阿鲲放下笔,苏叶凑过去一看,上面只有几个大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阿鲲的字确实是好,初学者一般只习规矩方正的小楷,可阿鲲的笔锋却带着些突破束缚的随性,显得飘逸,却不失规矩周正。这是出自《诗经》的语句,当初那个在棚户大院里捡树叶树枝和泥的小娃娃,如今也成了端端正正的文人君子。
苏叶只是一直在口中默念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阿鲲和阿鹏在苏叶这里待了三日,在第四天的清晨,便要动身回京安了。苏叶依依不舍地将两个孩子送上学馆的马车,又目送了好远才回身进了宅子,居正就蹲在房门口的石阶上,似是在等苏叶。
“姐姐,你曾说,你没能救得了任何一个人。”居正有些突兀地开口,苏叶也是一愣。
“可你看,你在最初的时候,就已经救下了这两个孩子。”居正的双手托着下巴,轻轻抵在膝盖上,“阿鲲和阿鹏若是没有遇到你,他们只会是泥洼地里挣扎的鱼,枯树枝头过不了冬的雀,因为有你,才有了值得期待的未来。”
“居正……”苏叶一时失语,和少年就这么一站一坐,一高一低地对望着。
“你就是苏叶,你可是苏叶啊,是国相苏时许的女儿,将来也要做大都国的丞相的,还有许许多多的阿鲲阿鹏等着你去救,等着你给他们带来太平的治世呢……”
……
阿鲲和阿鹏坐在马车里,身旁的教习先生将他们从苏叶府上接回来的时候,万分道谢过后,一行人才动身启程。
阿鲲规距地盘腿而坐,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先生。
阿鹏只是瞥了一眼哥哥,便明白了阿鲲的想法,转了眼睛,对着先生甜甜地笑道:“先生,谢谢你带我们来见苏叶姐姐!不过,我们能知道为何就突然南下了吗?”
先生不似其他文人那样肤白体弱,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额上的皱纹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他只侧目看向两个孩子,语气平静,“学馆那边已经替你们告过假了,这几日不算旷课,就当是来南方玩一趟。”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阿鹏便凑近了先生许多,轻轻扯着对方的袖子,“先生,是纪大哥哥派你来的吗?”
先生一怔,有些错愕地看向阿鹏,小娃娃却是毫无惧色,只眨巴着眼睛又道:“我和哥哥去了学馆之后便被先生取了新的名字,一上来就叫我‘阿鹏’的,只会是大哥哥和苏叶姐姐了。”话音一顿,阿鹏又坐回了阿鲲身旁,“先生你放心,我们不会说出去的,只不过,你的胡子左边有些没粘好……”
……
第二日清晨,居正仍像往常一样早起,在院子里拉伸了几下胳膊腿,正准备出门跑步,却见苏叶从房里走了出来。
“姐姐?你怎么……”你怎么出门了?你怎么起这么早?你怎么看起来心情这么好?
居正的眼睛又瞪大了几分,还以为是自己起太早还没醒透。
苏叶只是笑笑,轻轻撩了撩袖子,居正这才发现姐姐今日的头发都扎得利落了几分,不似从前那般随意低垂半束的发髻。
“南方还是潮湿,带过来的墨块和宣纸都有些受潮,我同你一道,去市场买几套新的。”
苏叶的声音听起来也爽朗了不少,居正喜出望外般几步就蹦跳着到了苏叶身旁,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别别扭扭,只是委婉道:“姐姐你买纸墨,是要……?”
苏叶瞧着居正这欲言又止、小心翼翼生怕又惹自己伤心的模样,忍住了笑意,“当然是要写东西了,太久没动笔,怕是手都要生了。试了一下才知道,穿针引线果然非我所长,这双手还是适合用来提笔。”
居正的眼睛都燃起了小火苗,“姐姐你的意思是……”
苏叶微微一笑,却是敛了声音,眼神没有看向居正,只是望向遥远的天边,“不错,仔细想了一下,大都没有一条律例是禁止女子为官的,我只是擅自离京,这督察使的身份,倒也还是奏效,既然没人追究我女扮男装的欺君之罪,那我又为何要自沮军心,虚靡时日呢?”
苏叶一边朝着院子外走,一边张开手臂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才漫不经心又道:“只不过,擅自旷工,怕是今年的俸禄都要扣光了,啧——”
苏叶和居正二人大包小包拎了一堆菜果和墨宝,回到宅子的时候,已经临近晌午,却见门口停着一辆陌生的马车。
有客人来了?苏叶带着狐疑踏进院门,只见一个身材枯瘦的老者正背着手在院子里等候。
苏叶的声音都带着惊异,“秦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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