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阳镇,昌正典。
晨曦闪烁,照得浮尘飞扬不定。
“当”字招牌下,一道瘦小身影肩上斜斜挎着包,大步跨过门槛。她低头又把荷包里银钱的数量清点一遍,再仔细别到腰上。
二两银子,没有少。
谢春花放下心来。
按着颜阿嫂的话走到镇上南桥边,果真瞧见一个车夫,正背靠扶栏,手握缰绳。
前边灰毛窄脸的驴子抖擞耳尖,低着头,百无聊赖地在石板地上四处嗅闻,看着已然等候多时。
“师傅,现在走不走?”
秋天的风凉嗖嗖的,拂过水面更添一层湿意,沾到衣摆上连带着步子都重了不少。
她犹疑着上前搭话,半晌又添一句:“颜阿嫂喊我来的。”
车夫五官端正,莫名秀气。分明是入秋的天,却把袖子高高撸起,露出一节壮实的手臂,他听闻动静抬起头,询问确认。
“江邑县?”
只见眼前娇小的女人有意无意把手搭在腰包上,神情紧张地点点头。
问过目的地,收了她百文钱,就往身后招手,示意她坐到后车里。
谢春花松口气,踩着前边梯子往上爬了三截。
后边的车也不过几块木板拼接而成,风雨的洗刷给表面铺层旧色。
中间很是宽敞,看来平日更多用来拉货,四周留有突出的狭窄余地供人坐着歇脚,谢春花曲腰坐下,风卷起她单薄的衣襟。
一样简陋的条件也没什么可以挑拣的,毕竟驴的腿脚动作可比牛轻快利索得多。
感受到凉风渐起,谢春花不禁捂紧衣裳。
风声猎猎。余光里,两旁景色唰唰向后倒去,模糊成花一样的布纹。
驴蹄哒哒踩在地上,出了镇子只会更快,按这速度,不出三四日就能到江邑了。
她怔怔望向自己相并的腿,一双算不得好看的的手随意交叠搭在膝盖上头,本来修长的指节因为长年累月的劳作而变粗起茧。
难过之余,又想起昨日傍晚颜阿嫂将妆匣塞到自己手中时的惊讶。
颜阿嫂说,孙知梅来搜刮财物的时候,她趁乱把摆在柜台上的妆匣摸走了,里面有她的簪钗首饰,当了能换些银钱,抵路费还是够的。
“你还记不记得赵家二郎?”
为泪水遮掩的迷蒙世界里,温暖有力的掌心猛地抓住她的双肩,传达的温度能抵消瑟瑟寒风。
“他叫——”
赵策。
谢春花记起来了。
赵勉与她提起过,他曾有个胞弟,生性寡言带刺,不服管教,因冲撞了本家的嫡二哥,最后被赶出赵家族谱。
村中人只知他那夜披着风雪独自离去,如今下落不明。
谢春花也是婚后才知晓,赵勉关心二弟温饱,每搁十天半月就会到镇上找识字的书生替他写信问候,成婚后此事便由她接手,卖完毛皮回来顺路就能办了。
寄出的书信多数石沉大海,偶有寥寥回音,不过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末行总以“万事皆安,勿念”收尾。
他从没接受大哥的接济,但对于自身的境况也并未多提。
谢春花也是从回信的只言片语里知道,赵策如今身在江邑镇,拜了个武馆先生,平日就住在武馆里,靠帮衬着带班过活。
字里行间刻意隐瞒的痕迹,显然是不愿让赵勉知道,怕找上门来。谢春花看出他的意思,也问过勉郎,偏他放不下心。
出神的间隙,颜阿嫂又为她出了许多主意。说有相熟的车夫,可以先把她拉到江邑,日后打听寻人再说。
再说……吗?
但她也确实别无他法。
谢春花从典当行里出来,心下愈发不安,人还未寻得,已在为见面措辞。
——如此变故,她实在无亲可寻。至少让她先有个落脚的地方……
思虑过半,又惊觉话语累赘,怕招人厌烦。
不妥不妥。
譬如这般否掉四五种说辞后,又顾虑起其他来。
——尽管这些年勉郎有意关怀,但这种好意未必如他所愿。不说策哥儿也许早已疲于应付,即便是寻常兄弟,都各自成家立业了,谁愿意照顾一个素未谋面的寡嫂呢?
何况策哥儿话里对赵家多有埋怨,连带着勉郎一块有所怨言。
蹄声碎碎回响耳畔。
谢春花心中没底,因着几日奔波忧思未得好歇,又吃了一肚子寒风,此刻腹部有些隐隐作痛。
淡淡的痛感让她想起忧郁的蓝,如小蛇蜿蜒缠绵,如潮水高涨,一阵阵淹没她的意识,无力再顾及其他。
脑海中短暂的寂静后,疼痛终于缓些了,她将掌心轻覆其上,试图渡过并不富余的温暖。
算了。
谢春花释然地想,一顿闭门羹罢了,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