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并没有停多久,断断续续的细雪纷飞落下。
地上的积雪并不算厚,时时有人来扫,青石的砖上落了一层又层薄薄的雪,冰凉得彻骨,但李昱已经没有了感觉。
双膝细微的颤抖都掩盖在了长袍之下,李昱袖口下露出的指节冻得青白,袍角浸透了雪水和尘土,脏污不堪。
前面的衣衫尚且完整,后背破碎的布料凌乱地垂下来,褐色的血迹凝固成一团一团,几道极长的伤口从左肩横亘到右腰,寒风刺痛地刮过。
李昱只是微微躬起背脊,暗红的血痂撕裂开来,温热的鲜血一滴一滴滑落,滴在沾满血痕的衣袍,悄然得了无生息,天水碧的衫子在血迹斑斑中风干成了大片的棕褐。
李昱的手垂落在身侧,后背撕裂剧痛,双膝肿胀麻木。
他挪动不了一下,生冷的寒意从膝盖渗进去,如万根针扎,如数把刀割。
远远望去,重重屋檐下的灯火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打更声不知响了几回。
天雾沉沉得不辨昏晓,言谈声笑闹声远得似从天边而来,缕缕饭菜的香透过无尽风雪冷却下来,李昱方才知晓,到了用膳的时辰。
胃里泛起阵阵绞痛,李昱攥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呼吸深长而缓慢,可这依旧不能缓解越来越重的痛意,额头滚下颗颗滚烫的汗珠,滴落在雪地当中。
喉间猛然涌上一股甜腥,他的身体向前扑去,左手猛地撑在地上,李昱才能勉强稳住没有倒下。
他垂下了头剧烈咳嗽,星星点点的血迹散落在白雪之上,很快又被一层新的雪覆盖。
李昱直起身,擦去嘴角的血迹,他阖上了双目,冰凉的细雪落在脸上,化成了水意。
喉间干涩得刺痛,背后的伤口在寒风中隐隐作痛,他稍稍抬起左膝,右膝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支撑不住落了回去,左膝与石板重重地相撞,李昱双手都撑在了地上,沙砾混着湿滑的雪深深嵌入掌心。
李昱的手掌攥紧,连着细碎的石子和积雪一同握住,尖锐的石子刺进去,点点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阿朝……”李昱再忍不住,低唤出声。
她还在等我。
越来越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李昱松开了手,将手心的血迹在衣裳上擦净。只要稍稍抬起手臂,都会牵扯得肩背剧痛,他竭力将凌乱的衣襟理好,擦去脸侧的细雪。
燕王妃近乎是扑过来的,手中的红木食盒掉在了雪地上,她左膝也跪在了积雪中。
燕王妃望着李昱后背的伤口,旧疤交错着新伤,道道鞭痕深可见骨。
她双手颤抖着,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泪水纵横地落满整张脸,燕王妃顾不得擦一下,她放在李昱肩膀的手都在轻颤:“昱儿……”
李昱轻轻摇了摇头,又笑起来:“我没事的。”
“别同你父亲犟了,好不好?”
燕王妃泪眼朦胧,轻握住他手臂的衣袖,又松开,她握住李昱的手,眼泪滚滚而下,滴落在他的手背,滚烫而湿润,
“你父亲这个人,其实不坏,只是性子有些顽固,吃软不吃硬。你同他服个软,别跪下去了,好不好?”
燕王妃抬头望着他,双眼已经哭得红肿,李昱抽出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
愈发剧烈的疼痛让他连笑容都维持不下去,他控制着喉间的气息,让声音尽量平稳:“母亲,不是所有的时候,都可以服软,让步,退却。所谓底线,是绝不能后退一步的信念。
“这次,我绝不会后退半步,即便是死。”
“好,真是有骨气。”
燕王从院门里走进来,带着满身的血腥、酒气,他几步走过来,瞥了一眼李昱的后背,问,“看来是教训还不够。”
燕王伸手,侍从将戒鞭递到他手中。
燕王妃浑身一颤,连起身都来不及,几步膝行过去拦燕王的手,被反手推开。
燕王大步走到李昱身侧,在燕王妃短促的尖叫声中,毫不留情地狠狠抽下。
呼啸的破空声后,“啪”的一声抽在后背上,溅起了层层血沫,碎肉混着鲜血搅在鞭身上。
李昱双手猛地攥紧,浑身的肌肉都绷紧,牙齿咬破口腔内壁,血腥味在嘴里蔓延,他一声都没有发出来。
燕王妃坐倒在雪地里,撑在石板上的双手不住地颤抖。她爬起身要扑过去,几个侍从紧紧握住了燕王妃的手臂,让她再不能前进一步。
无论燕王妃怎么挣扎,侍从都沉默着握得更紧。
又是连着几鞭抽下来,只有鞭子腾空的声响,还有落在皮肉上的抽打声,每一道都深深嵌入了肉里。
鲜血淋漓地淌下,衣衫都几乎破成了碎絮,李昱额头的汗一滴一滴都落在了雪中。
咸涩的汗水沾进了眼眶,酸痛得睁不开眼,他手背上青筋根根分明,身体都在几不可察地轻微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