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体看她。
是不乐意,但这能直接同他说吗?
沈朝眉眼一转,忽然撑在案几上向他凑近,仰着头望他,眼神真诚:“这字我不大喜欢,临摹不喜欢的字怕是令我心烦意乱,只得其形而不得其骨。
“但是,陈相公的字我很喜欢,不知陈相公是否愿意给一幅墨宝,令小人临摹?那小人必然是恭恭敬敬,心生欢喜,便是终日在此练字也是使得的。”
这还拒绝不了他?沈朝心中暗笑,他的字岂是随便能临摹的?若是仿得像了,日后怕是会惹出祸端来,沈朝便是料准了他不会给,才提出这等要求。
只等他说一句不行,沈朝便顺理成章地拒绝练字了。
陈胤兰抿了抿唇,盯着她半晌,蓦地向后退了半步。
“既然如此——”他转过身,停顿良久才开口,“那便摹我的字。”
“嗯,嗯。嗯?”沈朝震惊地抬头,舌头都捋不直了,“那,那什么,我,我听错了?你说什么?是在同我顽笑?这玩笑倒是一点都不好笑……”
“这不是你的要求么?我都答应了,你还有不满意之处?”
陈胤兰在案几旁坐下,从一旁堆着的公文中随便取出一篇,翻看了几眼之后便给了沈朝,“暂且先摹这幅,待我这几日写好新帖你再临摹。”
不是,她本意并非如此啊。沈朝握着公文,几乎僵成园子里的假山,石头做的一动不动了。
“两个时辰后,我来检查你练的如何。”陈胤兰没有抬头。
沈朝攥着狼毫,望了陈胤兰半晌,终于确定他真的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他,他莫不是疯了么?
话说,他确实很奇怪。若说真的是厌恶她,却又将她放在奉茶小厮这样一个亲近的位置上;若说喜欢她,却又整日磋磨她,真是令人费解。
这性子阴晴古怪,沈朝也想不通他究竟是何意图了。但既然他都如此干脆利落地答应了,她又有何不敢临摹?
沈朝提笔之前先仔细观察,陈胤兰的字秀雅端正,于笔锋之处现几分凌厉,收笔之时又很克制,看似是极为规整的小楷,但又很特别。若要仿得像,那还真是有点难。
就这么不知看了多久,沈朝以目光描摹着每个字,每一笔的走向,想象笔锋的运转,渐渐入了神,都没注意到陈胤兰站在了她的身后。
他忽然俯身,淡淡药感的苦味混着檀香侵袭入她的口鼻,她的头脑都在这突如其来的避无可避的气息中只剩空白一片。
下一刻,他的手掌覆在了她的右手上,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只是带着她的手开始在宣纸上落笔。
温热的掌心,微凉的手背。
沈朝呼吸错乱了,眼前什么也看不清了。她下意识地向后躲,腰身却突然被扶上,他很轻地一碰即离,像是在警醒她坐直,不要乱动。
她稍一侧头,他的侧脸便极近地映入眼帘,沈朝忙又低下头,往另一边轻移。
“你不专心。”陈胤兰停下手,向后退开,半倚在窗沿上望她,“你在想什么?”
沈朝手心里是涔涔的汗意,心神仍是未定,急促地脱口而出:“曾有一个人也教我这样写过字。”
陈胤兰停顿良久,缓缓开口:“我也曾教过一个人这样写字。”
沈朝荒乱地抬头,陈胤兰回望着她,唇角浅浅勾起,是极为罕见的笑意。
“她算是,极为特别的人。”陈胤兰垂目,“因着些许事故而分开,再得知消息时故人已逝。”
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叹惋或是悲伤,只像是在叙述一件与他无关的事。
“你现在在想什么呢?”陈胤兰看着她,再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在想……”沈朝匆忙地错开眼,喉咙紧了紧,“我在想,你在想什么,关于这位已逝的故人。”
“对花酬酒,是我曾许下的承诺。”陈胤兰轻笑,像当年逍遥自在的道士一样轻松肆意,“我食言了。”
沈朝心中轰然一声,抬眼时已是掩不住的迷茫错乱,这一切恍如梦境般虚幻。
“但我想,她应当不会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