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天不遂人愿,禁中所豢养用于驾辕的牛,名唤八百里驳,其色黑白相间,精强力壮,可日行八百里。前往王家所在的慕化里,不过半刻的脚程,便到了。
易止怜头遭来王家,下车一看,触目所及皆是丹楹刻桷,雕梁峻宇,尤其是那焕然阀阅,似有擎天之势,上书琅琊王氏所成功业,竟是密密麻麻,不可胜数。
待见这气势夺人的阀阅,易止怜心中的怯意又添了三分,恨不能随怀桃萱草一道留守车中才好。正进退两难,却见阿兄衣袂翩跹,已是缓步拾级而上。
见她不曾跟上,虽未曾动容,可那双眼细究之下似罩云拢雾, “禁中也敢进得,却不敢踏王氏门?”
易止怜闻言打了个突,忙举步跟上,却听得阿兄又吩咐萱草和怀桃:“你们也随王氏婢一道。”
见怀桃和萱草皆面面相觑,易止怜如浮水之徒遇见了漂木,忙不迭道:“你们跟在我后面就好。”
待近朱门,有二健仆自便门闻声出槛,见来者仪表不凡,有如东曦既驾,辉然不可逼视,连忙恭敬行了个全礼,方道:“敢问郎君可曾递名刺?”
易观澜却眉宇淡然,只道:“天水易,叔伦之子,易观澜,拜谒明公。”
那二仆愕然相望,慨声道:“原是易郎君!恕奴眼拙,一时发了昏,未曾认出郎君!”
急忙要去启枢大开门户,却见易观澜好整以暇地跨进便门,吓得连连作声:“郎君不可!这便门哪是由您走得,合该走正门才是!”
易观澜却摆手道:“虚礼不必严遵,我因事急见明公,还请禀告。”
门仆心下叹服,此等潇洒从容,到底是王氏子。一边通禀,一边使人抬来二辇,将易观澜兄妹送至王家郎主待客的前厅。
王家郎主王琰,乃王嫄之父,当是易观澜的外祖。时任宰相,世议“纵使王权更替,然丞相唯王琰一人可担”,可见其承国器之重。当时正于书房与其孙王邈之弈棋议事,言之滔滔,譬如高屋建瓴,执一子可观全局。闻下人报,忽再三缄,似若有所思。
王邈之不解,待询,方见祖父一声叹,掷子而去:“其子殊异,更甚其母。”
待易观澜一盏香茗品之将半,因不喜时人盛行的于茶汤中芼以葱、姜、桔等重味之物的做法,刚欲搁盏,却见王琰自外间走了进来。他面容清癯,隐有逸气,然眉宇深重,厉色俨然,是惯执权柄者方有的积威。
易观澜起身行礼,却未攀亲唤一句“外祖”,而是恭敬地说:“小子无礼,叨扰明公,然今日前来,一为叩谢明公危难相济之恩,二则盼明公践当日之约。”
话落,则转头敦促易止怜行礼道谢。
易止怜惴惴不安了一路,待见了这锋芒逼人的王家郎主,忽然惧色具散,心道原来再怕也不过如此,这王家外祖再厉害总不至于吃人,何况还有阿兄在,当是无忧的。
连忙蹈矩行礼,声如莺啭,认真道了谢。
王琰一点头,背手另寻椅坐了,也不言声,只拿那双洞隐烛微的炬眼望了易观澜片刻,方才道:“你我亲缘,何故生分至此?虽你父母已乐昌分镜,然血脉难断,你按理,自当唤我一声‘阿翁’。”
也不待易观澜应或不应,另和颜悦色对易止怜说:“先前今上于朝殿上赞誉,言易崇小女不输凡男,今日一观,确是如此。府中有不少小娘子与你年岁相仿,想必很乐意同你结交,我这便令人引你去见她们。”
易止怜心知这是他祖孙二人即将的谈话,并不方便让她在场的意思;再者如今王氏女皆德容兼备,卓荦不凡,已然是名扬天下,乃是世家骄子最中意的姻配对象,若能结交,想必于自身百利无一害,怕是日后的婚事都能顺遂上不少。
是以未多言一句,只乖巧应声,跟着婢子离开了。
易止怜走后,王琰便先声夺人:“你如今大了,再过几年行了冠礼,立业也是指日可待,想必心中自有主意。我王家冷落你十六年,你若不愿唤我阿翁,也是情理之中,我并不强求。然你如今再无父母可避风雨,我为你外祖,自家的孩儿,自会替你筹谋。我问你,你可知今上为何强留你于宫中?”
易观澜刚待应对,却听他慢悠悠说:“且慢,想好了再答,只提点你一句,你阿翁我好赖也执钧当轴多年,你若想敷衍我这衰朽之人,怕是难。”
她不妨王琰说出这样一番话,顿时噎了口气,神思急转,只道:“阿翁此言何意?”
“一声阿翁,便想把话头抛却给我,此试探虽巧,却也稚嫩了些。”
王琰淡笑,“你当日托人呈话与我,我便知你非槛花笼鹤,迟早有搏空之势。既如此,还不若你我祖孙二人坦诚以待些。”
易观澜暗道一声老狐狸,只得敛容道:“若观澜料得不错,内情如何,明公怕是早已知晓了不是?明公圭璋特达,又何必我多费唇舌?”
“好了,你小子少年黠慧,不肯屈于人下,这点兀傲,倒是十成十随了你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