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来给章先生配乐的是一个瞎了眼的老师傅,大家都喊他左三。听说他早年在官宦人家里当乐师,后来得罪了人被赶了出来沦落街头,最后还是被路过的章先生给领回了家。
他素来沉默寡言,别人调笑他十句都回不到一句,后来有一阵子他被章先生领来茶馆当乐师,一曲琵琶弹的高山流水,不懂这些的人都觉着他的技艺实在是高,自此以后众人心里对他少了几分轻蔑,多了几分敬佩。
如今他就住在章先生院子的一间小厢房里,平日里天天跟着一起去茶馆演出,明明一手好技艺却又不肯独奏,就爱在章先生唱调子的时候给他伴两声,赚几个小小的份子钱。
茶馆的小童跑腿跑的利索,只见他端着个粗糙的木盘子一圈一圈地走过台下吃茶的观众,一个位子都没放过。这会子艳阳高照,过来吃茶听书的都是些不用下田种地的闲散人士,手里自然拿不出几个大钱。但章先生的说书实在是好,他们就算再抠门儿也觉得不给不好意思,绝大多数人都丢了几个铜板表示表示。
过来吃茶的都是来赶章先生这一场的,现下今日的书已经说完了,众人走的走散的散,倒是那青衫男子跟着小童绕到了茶馆后院,见到章先生就是一个拱手。
“章先生,幸会幸会!”
下了台的张老爷子不爱听别人先生先生的喊,这会子他听到年轻人的称呼立刻皱眉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你是个读书人,怎的还喊我这个泥腿子先生?我不过就是看了两三本杂书,照搬着念出来罢了。”
“诶,章先生何必自谦。”青衫男子话毕便从袖袋里拿出了个宝蓝色的布袋子,圆鼓鼓沉甸甸的,布面上还印出了银角的轮廓,就在旁边看着的小童顿时睁大了眼睛。
他作势就要塞到对面人的怀里。章先生吓得一个激灵,立刻侧过身子伸手推拒。
“你这是做什么?!”
“章先生。”男子一个苦笑,“您可还记得当年与您一起参加院试的同窗?一样是萍乡人,浓眉大眼,下巴上面还有一颗痣的。”
这话说的有头无尾,但却一下子就让章先生愣住了。他顿了几息,连推拒的手都忘了缩回就赶忙询问道:“姓庄?!”
青衫男子点点头:“小侄姓庄名复,字瑞舒,您的同窗正是家父。”
茶馆的后院里架着三个大灶,为了供应热汤灶膛里的火总是旺的将火舌舔出来。时隔多年再见故人之子,这种烟熏火燎的地方怎么是叙旧的好地方?
态度立马亲切起来的章先生立刻邀请这位“侄子”前往自己家中小叙。
那小童眼睛还盯着宝蓝的袋子,脚步一动都不动。最后还是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左三用力咳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两个铜板摊在手掌上。
“虎子,我那探路用的棒子摸不到了,你给我找找。”
被唤做虎子的小童忍不住犯了一个白眼,有时候他真不知道左三到底是瞎了还是没瞎。
不过别人的东西终究没有他的份,虎子机灵的一个转身,拿了那两个铜板并把一根被磨得油光水亮的木棍递到左三的手里。
瞧着青衫男子疑惑的眼神,章先生笑着解释道:“这是左老,如今也算是我的好友兼家人。”
他抬头一望天色:“现下已近中午,不如贤侄来我家中吃一顿午饭?今日你特意来找我老头子,怎么都得让我尽尽地主之谊。我一会出门买些好酒好菜,咱们一起好好喝一杯!”
青衫男子也笑着再一拱手:“那小侄恭敬不如从命。”
萍乡只是清江县的一个小地方,不似城里精细。除了茶馆门前那条商铺的主道路,萍乡其他的小路全都是用泥土和石子压出来踩出来的。三月刚过,谷雨后就是清明,这会子的萍乡天气总是阴的很,动不动就下小雨,路面湿的像是浆糊,泥土黏哒哒的粘在人的鞋底上,不仅脏,还把人的鞋袜给透的冰凉。
章先生的小院就在一条小巷的尽头,门口的路滑溜难走。很明显青衫男子没有这样的经历,跟在左三的后面一步一顿的,两手微微提起衣袍,生怕自己一脚溅起泥浆脏污了衣服。
左三看不见,但是走在前面的章先生却都悄悄看在眼里。他没说什么,反而还出声好意提醒道:“你往那巷子墙边走,那里的泥稍微干一些。”
青衫男子笑着点点头,心里却有些尴尬,毕竟在长辈面前做出这种行为实在是失礼。好在这条小巷并不深,还没等他尴尬多久,一行人的步伐就停顿在一扇木制的大门前。
左三杵着拐杖一点一点的敲着地面,最后那木棍点在了门上。
“咚咚咚。”
“阿溪啊!快来开门,家里来客人了!”
章先生是个温和的人,见人总是三分笑。但此刻青衫男子总觉得他现在脸上的笑容比起任何时候都真诚的多。
“阿溪,爷爷和左爷爷回来了,过来开门!”
“磕哒、吱呀——”门被打开,一个并不算高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