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三思小心翼翼陪着武后在回廊上走着,其余宫人远远跟在身后,留出足够的空间给两人交谈。
武后侧眸看一眼武三思,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由意味深长地觑起眸子,淡淡道:“送捷报是假,爱卿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武三思一愣,佯装不解:“娘娘这是何意?”
武后挑眉,指着他的鼻尖嗔道:“你这孩子,是怕本宫加害婉儿吧?”
武三思心头咯噔一下,忙解释道:“娘娘此话从何说起?臣与婉儿姑娘不过数面之缘而已!”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另一番计较,他虽不清楚武后为何突访婉儿居所,却已经意识到方才的唐突。他得到消息,只道武后与上官家素有旧怨,又因着太子的缘故,多半是来者不善,情急之下顾不上许多,此时冷静下来,才觉后怕:宫里的女人最忌与外面的男人有瓜葛,他的一时失态不但帮不上什么忙,反而有可能给婉儿招来祸患。
还好武后并没有深究的意思,她虽不信武三思的托词,但也不强要他承认,只微微一笑,叹道:“婉儿天资聪颖,心思沉稳,真真是位妙女子,你若对她动心,也是情理之中!”
武三思听出武后话里有话,怕她有意试探,愈加小心斟酌道:“可她毕竟只是一个地位卑贱的宫人!”
武后轻笑,她这个侄儿一向放浪不羁,若说他会在意一个女人的出身,她自是不信的,但他既然不肯承认,她也没打算穷追不舍,只看他一眼,温声道:“你们无须瞧不起她,从今以后,她便是本宫身前的女官了。”
武三思深感意外,不觉放慢脚步,道:“娘娘三思,上官婉儿可是罪臣之后,恐有异心,难以尽心尽责侍奉娘娘!”伴君如伴虎,更何况婉儿身份特殊,待在武后身边未必是好事,并且这回提拔得莫名其妙,其目的本就十分可疑。
武后不以为然,眼中尽是运筹帷幄的自得,道:“羊群听不听话,要看牧羊人手里的鞭子往哪里指!本宫贵为一国之母,难道还驯服不了一只带着几分野性的麋鹿?”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武三思垂眸,掩饰掉眼中的隐忧,道:“是,娘娘圣明!”说完,施施然直起身,却冷不丁被骤然而起的寒风吹得一个机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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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紫禁城万籁俱寂,只有一束月光从窗棂里射进来,和着微弱的灯光照在婉儿身上。
婉儿长跪在一排灵位之前,清瘦的身影在冰冷的地板上拉得老长,这些年经历的种种不断地在脑海中闪过,使她的目光在夜幕中愈来愈沉郁。
武后召她到身前当差,是她梦寐以求的机会,她在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把握住这个机会。终有一天,她要替上官家死去的冤魂讨个说法,而武媚娘,那个高高在上,肆意践踏他人性命的女人,也将为此付出代价!
远处传来一阵打更声,将婉儿从繁复的思绪中唤醒,她抬眸望一眼窗外,原来天已经亮了,不知不觉,她竟在冰冷的地板上跪了一夜。
双腿有些发麻,扶着一旁的矮几才好不容易站起身。换好衣服,准备出去打盆井水来洗脸,提着木桶推开门,却猛地吓了一跳:只见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一群往日共事的宫人,大概听到开门声,全争先恐后地聚拢过来,讨好似地冲婉儿陪着笑脸。
有人亲热地挽住婉儿的手臂嘘寒问暖,有人叽叽喳喳地说着不着调的奉承话,俨然跟婉儿十分熟识似的,就连婉儿手中的木桶也被人殷勤地抢了去,兴致勃勃地替她打水去了。
婉儿讷讷地看一眼空空如也的双手,嘴角不由挂起一丝讥讽的笑意,这些人平时都不曾拿正眼瞧过她,如今听说她被派到武后身边当差,都突然变得亲切友好起来。
曾冷言冷语对待婉儿的人心里早已是七上八下,此时对她更是百般讨好,生怕婉儿会挟私报复。有些脸皮够厚的,旁敲侧击地让婉儿有机会帮她们一把,最好也能拉她们到皇后身边当差,提这些要求的时候,俨然已经忘了除夕夜是谁恶作剧地把婉儿锁在柴房里锁了一夜。
婉儿强忍住从心底泛起的厌恶,默默受了,因为她深知,在这个宫里,宁可得罪一个君子,千万不要得罪一个小人,将来的路注定坎坷,她上官婉儿势必要更加小心翼翼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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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朗气清,是连绵阴雨之后难得的一个晴日。
婉儿一袭紫衣,头戴璞帽,将玲珑的身段衬托得愈发英挺,她本就气质极好,这一副女官装扮,更为她平添几分英气,此时她恭身立在兴庆宫偏殿外,等候武后宣召。
良久,一位内官匆匆而出,对着她行礼道:“上官大人,请随杂家来!”
婉儿跟在内官身后,缓步步入殿内。
空旷的大殿内安静的出奇,放眼过去,看不到半个人影,听不到丁点儿人声。两人沉闷的脚步声,穿破静寂,像宿命般落在心头,压得婉儿有些喘不过气。
转过红纱帐,便是武后的书房,此时武后正独自坐于书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