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卢在七岁那年培养出一些嗜好。
她的第一件作品是把小刀。刀刃食指长,略窄,她用胡桃木浸桐油制了刀柄。经年日久的把玩,刀柄裹上温润的包浆,看上去好似一块昂贵的琥珀。
知道她的人只知她刀使得好,暗自揣测像她这样一流的高手,手中握着的必定绝非凡品。于是她手中一柄普普通通用得顺手的小刀,渐渐也沾上些唬人传闻傍身。
小卢坐在水边的枯石上,用这柄凶名在外的传奇,削去一截芦苇多余的茎干,挑选最合适的部分卷一管芦笛。
吹奏是她更晚一些时候培养出的爱好。她只能勉强把一首曲子吹在调上,她甚至不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
是她小时候听师姐随口哼唱过的一首乡音。
那天难得的她们没有练习,几乎没有任何事情可做,一起躺在舍馆外的松木围廊上晒太阳。天很蓝,云很高很远,风有点儿凉,吹在脸上却很舒服。师姐随口起了支悠远的小调,声音不高,却好像遥遥一线飘到天上去,和流云一起在天上畅快的乱跑。
一曲唱完,小卢抬起眼睛,请求师姐:“再唱一首吧!”
师姐说:“听教头说我是老板从江南捡来的,我想不出江南是什么地方,那里是什么样子,每当我拼命想的时候,脑子里就有人唱这首歌。我只会这一首。”
小卢沉默。
她在师姐面前一向多话,她们之间,师姐才是寡言的那个。师姐偶然对人倾诉心曲,有些不习惯,察觉小卢的沉默,她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抬手将挡在眉毛上的碎发抚向耳后,说:“对不起,听我说这些挺没意思的吧。”
小卢晃晃脑袋,答:“我喜欢听。我喜欢听你讲这些事。”她没说的是,她羡慕师姐还有这首小调可以拿出讲,她什么也没有。她偷偷把这首小调记了下来,无端总会开始设想江南到底是什么样。
她专心致志握着小刀卷芦笛。背后有人往水里丢了一块卵石,激起的水花溅了她一脸。她手下失了力道,将要成型的芦笛裂开了。
她无奈地把坏掉的芦笛抛入水中,水流带走翠绿的苇叶,她在衣服上擦擦小刀,将小刀裹好布收藏好。若是高手来寻仇,必定不会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来人要么缺乏手段,要么是有心吸引她的注意。无论哪种,都不值得她大动干戈地回应。
她整理好才回过头。
俞轻舟稳稳立在江面一根青翠的毛竹上,由远及近顺流而下。
“小卢,我来看你。”
俞轻舟这人,生得彬彬文质,一副温良恭俭的君子相。细长的眉眼弯起来,脸上挂的三分假笑也能彰显出十分的真心实意。
“这次是什么任务?”小卢束起散在身后的长发,拍拍衣褶站起身。
俞轻舟笑,她能分辨出他的笑意真的透进了眼睛里。“说了只是来看看你,和你聊聊天。”
小卢背着手,从石头上跳下来,转身上了岸,往回家的路上走。俞轻舟轻盈地跃过荡开的芦苇丛,惊起几只休息的白鹭,走到了小卢身边。
傍晚时分,小径上飞满雪白的芦花,俞轻舟心情愉悦地哼着胡乱编的曲子,心中很安定。
安定是他和小卢在一起时的感觉。
小卢对他的心情并不好奇,俞轻舟便主动说:“杀老板的人死了。”
“谁干的?”老板是个高手,又有一流的心智。比他厉害的人没有他聪明,比他聪明的人又没有他诡诈阴险,他几乎是个毫无弱点的人。小卢很少会试图把老板放到对手的位置。但对于有能力杀死老板的人,她反而有点兴趣。
“不知道。比野火仇人更多的人只有老板,偏偏最后是他赢了老板。现在他死了,外面人人都争着认自己就是那个杀了野火的英雄。”
小卢侧耳听他说新近江湖传闻,面上无波无澜,脚下步履不停。
俞轻舟中断话茬,他和小卢都对做英雄没兴趣。他享受这一日清闲的黄昏,走在她身边,续上了刚才没编完的调子。
袅袅炊烟出现在视线中时,俞轻舟警觉地张开手臂,横在小卢身前,阻挡她前行。
看小卢面上一派淡然,他松弛下来,问:“家里有人?”
小卢点点下巴,嗯了一声,绕开他的手臂继续往前走,“最近捡了个小玩意儿。”
俞轻舟狐疑地瞥了她一眼,放下手,沉着脸跟上去。
自从能够离开不系舟独自出任务起,小卢便搬到江心洲过上一种离群索居的生活。除了奔波去杀人,她对任务目标之外的世界毫无好奇心。她是当世顶尖的杀手,这世上知晓她的来历,还敢来这间江心洲的茅舍拜访她的人寥寥。
当然俞轻舟是个例外,他享受做她的例外。
小卢径直去了灶间,对里面的人说:“今日来了客人,多做些准备。“
灶间无人应答,俞轻舟往前迈了一步,站进门框里,看见了那个小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