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熙恒穿过一重又重的宫门,脚步沉重地回了他在宫中住所。
留守京城的吴保把一院子的小太监指挥得团团转,九殿下还未进京,圣上让殿下开府出宫的旨意却是早早的发了下来,殿下自小不受圣上关注,开府的大事也只是司礼监派人前来通知。
他料想自家殿下和其他几位皇子一样,都得是无爵开府了,他趁出宫到采办的机会到城里看过,内官监得了通知正在准备府邸,这里是一座封存待用了几年的国公府,里面破损严重,大到墙面剥脱、屋面落瓦,小到门窗掉漆,问题层出不穷。
内官监向来是看人下菜,无爵开府的皇子他们根本不看在眼里,偌大的一座国公府只有零星几名工匠在修修补补。
他带着银子到内官监求管事太监,几次三番磨的他同意多上上心,就这样还不知道九殿下搬进去的时候会缺多少东西,只能压着院子里的小太监仔细收拾屋子,能带走的一件不落。
他某天再去内官监时,就见传旨的司礼监大太监板着脸来去匆匆,束手站立的内官监大太监更是一副大气都不敢喘的样子,无不表示宫里出事了。而宫里能一次影响两大监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圣上。
圣上的事向来讳莫如深,他没敢仔细打听,可等过了几天他就也知道了,主要这事在前朝后宫里都闹得太大。
书房里,他赶着伺候宋熙恒换好衣服,再端上热茶。
他憋了一肚子的话,不等宋熙恒发文就急着开口,“殿下,圣上下旨由内官监和工部共同督办,在西苑新建一座道教殿宇万寿宫,户部尚书余大人连夜上了道请罪折子,言称户部连续三年亏空,加上兵部调兵前往吐蕃边境,国库空虚拿不出足够多的银子新建殿宇。”
“怎么可能?这三年国内无灾无难,税银少说得有几百万两……”宋熙恒一时没反应过来,接着就看到平摊在书桌上的新府邸堪舆图。
圣上开始修道之后,宫里最先开始修缮广阳殿挪作道观,而后在城郊灵枫山又修了一座道宫。可就算这样,也不能花完国库里的税银,是有人挪用了库银还瞒住了所有人?加上在圣上说要修宫殿的时候由臣子揭发出国库空虚,就显得更荒谬了!
圣上这次面子里子都丢了,这股火要往谁身上撒呢?
吴保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吓得脸都白了,强忍着惧意上前小声耳语,“圣上当面斥责太子殿下监国不利,做事计穷智短,余大人被当场革职下狱。”
宋熙恒惊得往后一仰,结结实实地撞到椅背上,感受到木头雕花硌在脊背的痛感,整个人才像是有了支柱。
‘计穷智短’四字一出,圣上给了太子殿下一记响亮的巴掌。
吴保心惊胆战地偷偷看他。
他只能挥挥手:“……下去吧。”
夜里,宋熙恒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他想念淮宁府常宅里小小的后院,在那间还没有宫里角房大的少女书房里,有摇曳的烛灯和令人安心的背影。他起身从行李中翻出一支白瓷的药品,想到那人他似乎有了面对现实的勇气,在苦涩的药香里脑子也清楚了三分。
他徐徐吐出一口气,自母妃过世后就再没和父皇同桌吃过饭,今天这一出戏他总算是知道了事情的着落。
太子殿下监国,内阁和六部大臣协商处置各项事宜,户部尚书的请罪折子却是不经内阁直接递到了圣上手里。而后圣上召见太子殿下和内阁当场发作了余大人,这是为了查明几百万两户部税银的去向。
吏部主管官员任用和考评,在六部中高居无冕之首。圣上宁愿让他这个还没入朝政的皇子入吏部查证,是圣上开始不信任太子了?
从宋熙恒懂事起,太子就一直是太子。
是中宫李皇后三名嫡子中唯一活下来的,从五岁被册立为太子至今已有三十多年,幼年受太子太傅和众大臣的教导,成年后先入六部学习历练,而后代替圣上监国也有十余年。
太子坐在这个一人之下的位置上,至今得到的评价都是才思敏捷、治国有方,不可能忍受得了有人给他这么大一个没脸,就算那人是圣上也不行。
若是太子提前得了圣上有意让宋熙恒入吏部的消息……
这是圣上给太子的又一个巴掌,太子不会坐以待毙,派人半路截杀他就在情理之中了,他至今没有傅长栩的消息,是已经凶多吉少,还是他的侍卫长也参与了截杀?
有那么一瞬间,宋熙恒背上冒出的冷汗濡湿了寝衣,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太子得罪得死死的,太子对外表现得宽和仁慈,只是他和各位兄长都知道这是表象,太子继位之时就是他的死期。
他只有顺着圣上的意思往下走这一条路,否则圣上放弃他时等同于他没了存在价值。或许不用等到那天,他问自己真的能扛得住一名监国十余年的太子和朝野内外太子近臣的势力吗?
这是不可能的,死局,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头顶,想到这里他反而更冷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