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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 格洛丽亚的回忆(2 / 4)

己的故土

不要随我冒险,进入茫茫大海

我走的路从未有凡人走过

密涅瓦女神吹送我

阿波罗神引导我

可凡人无法企望

请你们且回头,重返自己的故土

不要随我冒险,进入茫茫大海

凡是在这海面上航行的人们

没有一个,能够回到他可爱的家乡”

我唱完后,芬斯塔德先生流泪了。准确地说,他不只是流泪,而且是失态。他号啕大哭,大颗大颗的泪水把他的白胡子打湿成一缕一缕的,就像水中漂浮的湿纸巾。他的鼻头红肿,牙齿咬住嘴唇,但下唇还是不断颤抖。他痛苦地哭诉:“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为什么只留下我一个人?”后来我了解到,芬斯塔德先生是一位出生在波兰的犹太人,战争期间他的家人全部死在了集中营,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再也没能回到波兰去,最后去世在美国。我想,这就是这首歌曲打动他的原因。

过了一会儿,他恢复了平静,他看我的方式和之前不一样了,他说他非常愿意给我设计一个角色。

芬斯塔德先生专门为我设计了一个镜头:夜里,辗转反侧的埃默里·约翰逊忽然听到一阵歌声,他探出头,在庭院里看见一个欧洲小女孩流泪的幻影。这个无名欧洲小女孩由我扮演,我需要把唱给芬斯塔德先生的民歌当着大家的面再唱一遍,我歌声的录音还会出现在电影里。

也许现在是说实话的时候了,虽然我演了一辈子电影,但我在剧组没有一天是开心的。我在报纸上读到过许多演员对剧组生活充满感情的回忆,他们说“在片场的每一天都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每次开拍,我都不敢相信自己有这么幸运”“被对电影的爱包围着,我觉得自己身在天堂”,很遗憾,我没有这种体会,每次拍摄我都非常焦虑。

唉,人们总说随着年龄增长,看待事物的方式会变,曾经的恐惧也会消失。但几十年来,我害怕片场,就像我第一次在《往日回首》现场崩溃的经历一样,从未改变过。首先令我讨厌的是化妆,为我化妆的女士把厚厚的、石膏一样的粉底往我脸上涂抹,重塑我的骨骼,一点也没有广告里描述的美好感觉。我只能感受到泥浆在我脸上干涸开裂的感觉,鼻腔里充斥着快过期粉底的臭味。她给我刷了很多层睫毛膏,膏体在我视线中形成了阴影,我看东西时总感觉模糊不清。我最讨厌的是口红。一层又一层,化妆师拿着调色板刷来刷去,不可以喝水,否则又要重来,我的嗓子干得冒烟,嘴唇也起了皮,但我什么也做不了!发型师也让我痛苦,难闻的药水渗透到头皮里,又刺又痒。她把我的头皮扯得生疼,手一动便拽断我的好几根头发,但她好像根本不在乎把我弄疼了,只是松手甩开断裂的发丝。

这还只是前期准备部分,正式拍摄还要更让人煎熬呢!现场有许多超大的灯泡,每个人都是那么光鲜漂亮,姑娘小伙子们一个比一个迷人,他们的衣着打扮是我在圣罗莎从来没有见过的,那么别致,那么优雅。我记得,有个美丽的女孩包着一顶怪异的锡克男式头巾,穿着宽大松垮的男式背带裤,比玛琳·黛德丽还要中性化,让我震惊的是,这种惊世骇俗的打扮反倒把她衬得非常秀美,她就像来自未来的时空旅行者,你根本没办法把目光从她身上挪开。我感觉很不自在,因为每个人都很有个性,很好看,只有我又丑又笨,任人打扮。

母亲不能进入正式拍摄的现场,她只能和围观人群一起等我。我一个人坐在小椅子上,芬斯塔德先生关心我,让道具师找了一只毛绒小熊陪伴着我,可我还是非常害怕。我抖个不停,出了一身又一身冷汗,服装师来叫我上场时,我感觉她有些不高兴,也许她觉得我弄脏了戏服。我被助理导演领到场地中央,那些神色严肃的成年人都在看着我,我看到地上散落着几块反光板,还有用来制造雷电效果的金属片。

“好了,准备开拍!”芬斯塔德先生喊道。

灯光炫目,粉尘飞扬,人群拥挤。工作人员忙碌着,有人调节着灯光,有人举着反光板,有人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但我身边空无一人,他们都离我那么远,好像我是一个得了黑死病的垂死之人,他们都来参观我,却不愿意靠近我。

我看向镜头,它就像一双乌黑的眼睛,我想到了苍蝇的复眼。它在空中飞舞时,我并不怕它,我只担心它把食物变坏。它停在我的手背上,我一动不动地盯着它,这个时候它的影像在我眼中不断放大,那些习以为常的形态崩坏了,苍蝇在变形,或者说恢复了原形,畸形的结构不断放大,这个来自深渊的恶心生物也在盯着我,充满恶意。我张了张嘴,想要求救,可是那只虫子的眼睛还在放大,它不肯放过我,我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我害怕得要死,世界在我周围模糊,旋转。

我哭不出来,说不出话,我晕了过去。

我醒来时,母亲坐在床旁,她眼睛里的失望是多么沉重啊。

“过来。”她走到窗边,简短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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